单霁翔 | 我到北京最大的四合院看门

冬日午后的阳光透过层层树荫照入大礼堂，给在座的每个人都蒙上一层光晕。他们之中有大学生，有拿着纸笔的老师，甚至还有穿着校服的中学生，大家的脸上都难掩期待与激动。当单霁翔院长身着布衣布鞋走进大礼堂时，掌声雷鸣而长久不息。

人们认知中的文物行业往往是静谧隆重而又带有神秘色彩的，更不必说去了解那些文物背后潜心研究的专家学者们。从没有哪一位像单霁翔院长一样拥有如此高的社会认知度，特别在年轻群体中享有极高的赞誉。

他是故宫博物院第六任院长，也曾任国家文物局局长，在文物系统中浸润了大半辈子，推动着中国文化遗产保护进程的发展。

把壮美的紫禁城完整地交给下一个六百年

本是南方籍贯的单霁翔从小时候起便和家人住在北京的四合院里，“没想到退休前最后一份工作却是来北京最大的四合院看门儿”，他笑意满满地给自己下了个“守门人”的定义。从2012到2018年，单霁翔院长“一入宫门深似海”，在任七年走遍了紫禁城9371间房屋，踏破了二十余双布鞋。

长久以来，故宫博物院都是中国民众心中神坛之所在，悠长岁月加诸其上的除了庄严隆重的肃然，还有隐于建筑器物之后的复杂人性。

它伫于繁华北京的中心，却好像用红墙黄瓦隔开一道时空的鸿沟，外头的人们隔得远远地忙碌着生活，偶尔远眺望一望，但也平静无波澜。到此一游的人们也只是怀着单纯体验“皇帝”的愿望，“跟着导游的小旗盲目地往前面走”，更不必说故宫半数以上的区域禁止游客通行，大量珍贵藏品搁置在库房中。故宫肃穆，让民众知悉自身微渺而敬畏，却又因为距离感而只剩敬畏。

“我们不缺文化资源，缺的是人文关怀。”单院长在一批批来去匆匆的游客中叹息着故宫许多辉煌之最并没有被真正感受到，文物作为重要的文化资源更应对国人产生现实影响。

于是他掷地有声地说：“我们要改！”，便顶着利益风险撤除故宫里的商铺，减少商业气息；开放多种售票渠道和故宫大门，让参观者再也不用忍受长时间排队的煎熬；增加卫生间、母婴室和残障设施，彰显人文关怀。一次次的改革都立足于简单却未被关注的服务，单院长将故宫的中心从管理转向了服务，依靠基本的组合拳就实现了整体环境的大改善。

单院长见过了太多匿在宫殿角落里“忍气吞声”的文物，有躺在地上脸色昏暗的佛像，围着一圈海绵瘫在担架上的兵马俑，被无数支架撑着的菩萨……“文物不被呵护，不被修复，不被保护，同样是没有尊严的。那些被蓬头垢面堆在一起的文物同样只是被简化成了一个数字而已，不被展示，便也没有意义。”他深刻地认识到不是人们看不见才能保护好文物，只有让文物进入人们的视野，它们才能神采奕奕、光彩照人。

于是从2014年起，故宫保持着每年十个百分点的扩大开放，展览了过去从未打开的区域，其中包括西部广阔的属于太后、太妃们这些“退休女性们”的宫殿。单院长自豪地说，当人们冲着“甄嬛住的地方”而来到寿康宫时，“当年看到室内的情景，应该和今天观众看到的情景是一模一样的，只不过现在比那个时候少了一个老太太就是了”。

从拔掉1200座古建筑屋顶上的杂草，到修复脚下1750个井盖，故宫人前前后后用了三年的时间。“做一个井盖、拔一颗草是很简单的事，但是放在故宫这里需要弃而不舍的工作精神。”

单院长总结出自己的工作方法：那就是把工作当学问做，把问题当课题解。遇到问题便迎难而上，用几年如一日的耐心与细致去探求解决的方法，也正是这样他实现了自己的诺言——要把壮美的紫禁城交给下一个六百年。

我在故宫修文物

红墙黄瓦之下，偶尔看见几位骑着自行车响铃而过的人，他们会时不时爬上梯子去摘枣子，槐花清香之中传来吉他声，但谁也不会想到这些看起来再普通不过的人会具有无数的学术荣誉。

2018年，纪录片《我在故宫修文物》一经播出便掀起热潮，宫墙之内的文物匠人们坚守着“文物有灵”的信念，周身的时间仿佛都在以凝滞的速度经过着，而他们要做的就是守着这些被留下的历史，“一手触摸草木金石，一手直抵宋元明清”。

“过去我以为年轻人喜欢看那些蹦蹦跳跳、打打闹闹、拥拥抱抱的片子，没有想到充满文化情怀慢节奏的片子真正打动了他们。”单院长提起这部纪录片时有说不出的感慨，更想不到今年故宫在招聘八十八个新员工时会手足无措地迎来四万多名报名者。现实生活中的浮躁功利在这里被平和冲淡了，能将一辈子心怀崇敬地投身于和岁月的对话中是一份让人艳羡的职业。

而若观者认为古物之外无新事，那便大错特错了。正是为了最好程度地保存文物的历史信息，故宫博物院建立了一座文物医院，二十三个实验室，汇集了从事分析检测的两百余位文物医生。通过先进的分子结构设备和计算机系统，文物修复者们将七十年前掉落的古画起死回生，把碎片形式的鼎完全修复，更在全世界唯一掌握了修复唐卡的技术。

历史的碎片在先进技术的辅助下得以重现，这是属于新时代的奇迹，也抹不去无数故宫人的艰苦努力。

（故宫文物医院的文物医生）

故宫出品 均属精品

庭院深深，单霁翔院长却一直望向更远的未来。他知道就算开放再多的区域，每年来到故宫的参观人数不过占总人口的小部分，文化的影响力依然不能得到最佳的传播效果。而要想成为亿万级的博物馆，赋予故宫磅礴的生命力，就要走进创意时代，依靠互联网和数字技术实现以古器装新酒。

侍卫宫女化身雨伞，瑞兽祥纹印上文具，当年御猫的后代成为Q版摆件……厚重建筑群里的一草一木、宫廷人物都成为故宫文创的灵感来源，故宫博物院就像一位有着深沉底蕴的年轻人，积极活泼地融入了当代生活。从清新独特的生活用品到一夜爆红的美妆产品，年轻一代渐渐成为了故宫文化品牌的忠实粉丝，用积极的目光追随着它的每一次尝试。

商业化是为了更好地生存，而博物馆的根本价值却在于其文化。跳出严肃的政治人物和阳春白雪，故宫让批奏折的皇帝一边卖萌一边讲述故事，出品了《韩熙载夜宴图》等一系列APP，采用数字化技术对馆藏文物、宫殿进行展示，甚至足不出户就能获得一个属于自己的掌上故宫博物院。

三年零四个月的不懈努力与技术进步成就了一个全新的智慧故宫，数字故宫社区成为了全世界博物馆最强大的数字平台。“当人们提起故宫时会说，故宫出品，均属精品。”单霁翔院长颇为自豪地介绍道。

什么是一个好的博物馆？

好的博物馆绝不仅仅只是一个存放文化物件的场所，它要能以自身存续之力量成为引导当下的人们驻足思考文化的存在。公众舒缓精神时可以走入，离开之后还会流连忘返地计划着下一次到来，博物馆要“成为人们生活当中的一片文化的绿洲”。

“有魅力的文化遗产得到人们的呵护，得到人们呵护的文化遗产才拥有尊严，有尊严的文化遗产才能成为促进社会发展的积极力量。”单霁翔院长毫无停顿地说出这一段长句，大礼堂的观众在此起彼伏的感叹声中热烈地鼓掌。

在故宫六百岁生日即将到来之际，人们会欣慰地发现，它虽历尽沧桑，却以华美庄重之姿做好了步入下一个六百年的准备。

文字丨朱俊熹图片|红网 故宫博物院官方微博 豆瓣编辑丨朱俊熹排版丨钟婧审核丨李庭予
责任编辑丨甘畅 张景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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