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恋没有教会我爱情，却让我读懂了嫉妒
今天的故事来自好友洛德。他今年25岁，数学系毕业，在风险投资圈工作，风度翩翩知书达理，我们平时都以公子称呼他。而这个故事，则是关于如今已经半出柜的洛德，如何在13岁时爱上了一个女生，又如何被她伤了心。
第一次听到这个故事设定时，有种听到北美吐槽君类奇葩故事的欣喜。但听他说完之后才明白，这似乎是一个与“闺蜜间的嫉妒”有关的故事，只是当时他自己还没意识到。
洛德在最后也做了本期的图书馆推荐：这一套被称为“女性小说史诗”的著作，对女性友谊中的嫉妒更是有入木三分的观察。
先来看故事吧。
—— 赛。
1）“你有喜欢过人吗？”
现代的酒店是最平民的凶杀现场，充满了楼道、暗门、密码的伟大结构。厨房是为数不多的世俗场所，能让人感到这一切高级酒店的灯光迷离和刚刚落肚的美味鸭子并非只是一场美妙的梦。
两个戴墨镜、系领带的男人十点半出现在厨房门口，除了下毒以外，好像的确也没什么事可以干。
我们走得很快，因为怕人看见。在一家还未打烊的餐厅门口，他从后面拍了拍我的肩膀。入座后，他提议玩个游戏，“保证你从来没有听说过”。我想也不用想就知道是《纽约时报》那三十六个傻问题（编注：指《纽约时报》的一篇10w＋。文中说，互相问完文章给出的三十六个问题，两个陌生人就能坠入爱河。）
虽然他脸上那副洋洋自得看得我想作呕，但作为一个表达欲旺盛的青少年，我不会放过任何回答好问题的机会。我毫无保留地分享了情史、和前任分手的原因、我是怎样疯狂的张惠妹粉丝，以及他的条纹西服看起来多么不合身。
到了第36个问题，“说出一件你的个人问题”。我告诉他，对于傻逼的容忍力越来越低，是我觉得最为紧迫的问题。我几乎是颐指气使地说出了这个答案，迫切希望他感受到我对于这次吃饭活动的不耐烦。
但我被他下一个题目问住了。
他说，所以你有喜欢过人吗？
2）有一个姑娘，我们叫她青蛙
答案当然是肯定的，不过第一个跳进脑的对象并不是同性：我想起十三岁那年，我和我的男同学们如何齐刷刷爱上了一个女生。
她并不是传统意义上的班花。她似乎自己也明白，自己和“漂亮”关系不大，所以事事都要显得自己与众不同。她把头发剪短，还戴了黑框眼镜——她的眼睛本来就很大，这样就更大了。她的英文作业写卡通风格的花体，很容易让人联想到迪斯尼的闹腾和花团锦簇。
当她在秋天换上一件绿色格纹呢衬衫时，我们给她起了个绰号——“青蛙”。这个黏糊糊的动物很少被用于爱称，但我们就这么用了。这种集于一身的宠爱，多年后我通过《花生大电影》回味了一次：当红发女孩出现在查理•布朗的教室，所有的男生都屏住了呼吸。
3）青春期的男生，是最讨厌的物种
我以我自己的方式加入了这场狂热。每次周末放学回家，我都会默默站在她身边。当她掏出那只桔红色的索尼 CD 机，我一直想摸摸塑料外壳上刻制的纹路，最后还是压抑住了。
我当时是全班最高的男生，却丝毫没有加入流行的篮球风潮，而是将全部热情投入到编辑班报中。这样的工作当然是不被异性青睐的，因为和汗水比起来，文字意味者孤僻，和初中生理解的荷尔蒙相差甚远。
没有加入篮球队，另一部分是我觉得刚步入青春期男生很恶心：他们明明那么小，干什么事都露怯，却总以为一切尽在自己掌握。
几个比她还矮半个头的男生，养成了每隔五分钟回头瞄一次的习惯，一个个问起来却赌咒发誓说上课太无聊，只是要回头看看教室后面的钟，看看还有几分钟能下课。
我坐在她后面一排，自然知道他们看的是什么。而Tom和 Charlie是两个瞄她最勤的男生，一个还是我的室友。Tom 事后责怪我，为什么不给他留面子，要把这么隐秘的感情说出来。我笑了笑，心里想她怎么可能喜欢你？
4）我是全世界最懂青蛙的男生
只有我知道她的生活是什么样的。
她和父亲住在本地一所高校的隔壁。我曾在那个被藤萝遮得密不透风的楼前等过她，透过纱窗就能看到屋内的情形：青蓝色的房间，日光在远处隐约照着两根大理石的柱子。我当时在学素描，觉得很像拉着窗帘的美术教室，放满了圆锥、立方的石膏模型。
我们第一次单独出去，地点是新华书店。在十年前的畅销书角落，我们饶有兴致地读完了安妮宝贝搬家的故事，记住了一大堆类似 “植物图鉴”、“黑色铁铸床” 这样下意识觉得很美好的词汇。
接着她又带我去了星巴克，方方窄窄的空间堆满了黄色桌椅，油漆浓郁得让人觉得它们更应该被裱到蛋糕上。我没有喝过咖啡，完全不懂卡布奇诺、拿铁这些名字之间的区别。她似乎是个熟客，可以在那个年纪少有地展现一下成熟：
“决定不了就喝新出来的东西吧。焦糖玛奇朵？”
久而久之，我们聊的东西也越来越多。我注册了一个 MSN 账号，还为她去读了安妮宝贝所有的书。当我了解到她在玩一款游戏时，我也花六十块注册了账号。当和她在游戏中的森林里碰面时，我第一次明白了为何那么多同龄少年，会对这个虚拟世界上瘾。
5）你虽然不喜欢我，但你至少觉得我是厉害的
某次试完衣服后，她告诉我自己有了喜欢的男生，还不止一个。和小说里因为恋爱而神志不清的女孩子不同，她非常直截了当。每一次的对话都是这样开头的：
“我觉得 XXX 很可爱，篮球打得很棒。”
对于她和XXX在一起之后会发生什么，我完全不感兴趣，那些事和我有什么关系？但是在论断他人这件事上，我找到了快感。每每她提起又看上了谁，我都会积极贡献我的视角。
虽然现在想来，这其中讨好的成分或许更重一些：你虽然不喜欢我，但你至少觉得我是厉害的。
怀揣着这份想象的骄傲，在接下来的是日子里，每当她对心动的男生提出一个新发现时，我都会牵强而坚定地找到一个说法：他经常看手表？我早就觉得他三心二意，对待感情也不会认真；上体育课时耷拉着头？他果然是不屈从于强权，桀骜不驯。
6）因为保守着你所有的秘密
我享受到了操控一切的快感
我感觉到她被这样的对话给迷住了。于是我抓紧一切机会和她聊天，公车、MSN、邮件、博客。听她讲述那些男生在球场上挥汗如雨。看她对这些男生如此兴高采烈，我居然没有一丝嫉妒。
为什么会没有嫉妒呢？大概是因为我感到自己位次升级了：从陪她看安妮宝贝、挑衣服的普通朋友，变成了保守她秘密的感情参谋。
同时，她的这些秘密也让我在社交场合中变得无比富有——一个最受欢迎的女生，向我吐露自己的感情，这可是多少支可爱多都无法换来的交情。
在她面前，我保证自己会守口如瓶。但回到男生的圈子中，我又自觉奇货可居，免不了洋洋自得。几次熄灯卧谈中，我故意走漏点风声，向几位室友提出了追求她的可行建议：他们的闪光点，需要改进的地方，应该做些什么来讨好她。他们果然上钩。
同时男生寝室里的夜话，我也会经过筛选转告给她。我给战斗的双方传递信息，分析敌情。双方对于彼此的想象，全然建立于我的描述之上。看着他们按照我的设想进行演出，我第一次有了一种操纵生活的快感。
我越来越明显地感觉到，我在谈话中被放在了更加核心的位置。她更频繁地向我打听那些夜谈的内容，印证她的想法。碰到让她不舒服的内容，她就引用流行小说中的语句，强调自己作为新女性，无需男人的认可，但我可以感到她内心的愤怒和不安。
男生更是如此。每一次在宿舍里谈起她，我总会联想到在西湖边喂鱼的场面。一把鱼食撒下去，几十条鲤鱼都钻出水面张开大口。
7）故事的暂时终点：
“哈哈，我和青蛙在体育馆的停车场亲上了！”
可惜这种操纵没有持续太久。
当我以为距离真正发生什么还有一段时间的时候，某一日我的室友回到宿舍，用近乎申奥成功的语气宣布：他和青蛙在体育馆后面的停车场接了吻。
我感到了一丝背叛。虽然对两人舌头的碰撞完全没有兴趣，我竟然浮现出了这样一个想法：为什么当时我不在场呢？
如今想来，大概是因为室友的宣布成功戳中了我最痛的神经：她那么在乎我说的话，却从来没在乎过我这个人。
8）《我的天才女友》，以及我对她的嫉妒
两周前，我去参加《我的天才女友》的座谈会。这本书是意大利作家费兰特 “那不勒斯四部曲” 中的第一部。其中很重要的一个主题就是：我们应该如何理解女性友谊中的嫉妒心理。
作者: [意] 埃莱娜·费兰特
出版社: 人民文学出版社
译者: 陈英
小说中的莉拉和埃莱娜成长于那不勒斯一个破败的小区里，从小形影不离，彼此信赖，又都互相视对方为自己隐秘的镜子，暗暗角力。莉拉聪明，漂亮，性格乖戾又让人印象深刻。埃莱娜既羡慕莉拉的学习天赋和超人的决断力，又一直暗暗模仿莉拉。
埃莱娜看着莉拉退学、做鞋子、恋爱，每一次都希望自己能和莉拉站在同样的轨道上。她以同谋的身份帮助莉拉与情人终成眷属，却在对方步入婚姻殿堂时感到失落。这样的落差，还会相伴两个女孩儿一生。
把我和青蛙套进埃莱娜-莉拉的模板是懒惰的。我讨厌宏大叙事，讨厌总结规律，不想让这些东西掩盖每个人完全不同生活细节的光芒。但在嫉妒这件事上，《我的天才女友》的确让我心有戚戚焉。
我们常认为女生之间的嫉妒来自于不可得。世界就像九个苹果，莉拉拿了五个，埃莱娜因为少一个而嫉妒。
但事实上，女性友谊中不可避免的的嫉妒，并不是因为别人获得了某样东西后，我们得到的会变少。它更多是来自那个钻心的疑问：
因为你的光芒万丈，我为讨好你费尽心思。当最好的事情终于发生在你身上，为什么你一下就和我无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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