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题|教科书“污名化”同性恋,教育部管不管?
法院提供的立案通知书
9月开学,女孩秋白(化名)就将升入大三,回想起两年之前的自己,她不禁皱起了眉头。
秋白从小就喜欢同性,上大学后,为了弄明白自己“有点不一样”的地方,她查阅了一些专业心理教材,但却大失所望。
原来,秋白在图书馆查到的《变态心理学》《医学心理学》《心理健康教育》等教科书中,都直接将同性恋归为“性心理障碍”,也就是精神疾病的一种。但实际上,早在2001年,中华医学会就指出,不能把同性恋简单地归为精神障碍。
在多次向教育部门申请公开信息未果后,8月14日,秋白以教育部“行政不作为”为由,向北京市第一中级人民法院提起行政诉讼,并获得立案。社会学者李银河认为,这在中国开了同性恋者维权的先河。
作者:王梦雪、苑苏文
美国精神病学会与世界卫生组织在1986年和1990年将同性恋从心理疾病中剔除,视其为一种性取向。2001年,中华精神科学会发布第三版《中国精神障碍分类与诊断标准》,认定同性恋是一种性倾向,而不属于病态。
然而,秋白翻阅的许多心理教科书,都把同性恋视作一种“病态”,其中大多数甚至会分析电击、呕吐治疗和心理分析等治疗方法,并认为治疗可以改变性取向,抑制对同性的性欲望。
而实际上,所谓的“扭转治疗”早已被证明是没有效果的。医学界现在比较一致的意见是:同性恋不是一种疾病,不需要扭转治疗。
心理学教科书“污名化”同性恋的问题并非个例。
2014年8月,公益组织同城青少年资源中心发布了《中国高校教科书中对同性恋的错误和污名内容及其影响调查报告》,指出:在2001年《中国精神障碍分类与诊断
标准(第3版)》发布以后,中国出版的90本且含有同性恋内容的教科书中,约40%的书仍将同性恋视为“病”和“变态”,超过50%的书认为同性恋需要进
行“扭转治疗”。
还有的书前后内容不一致,逻辑矛盾。比如,前面说同性恋不属于疾病,后文却大谈同性恋应进行“扭转治疗”并介绍成效。
这样的内容给秋白造成了不小的困惑,她甚至还曾为此求助心理医生。“当时我自我认同还不是很好,有点害怕又有点无措,想找一些专业的书解答疑惑,”她说,“看了书反而觉得更害怕了,觉得更不正常了。”
同样的困惑也发生在其他同性恋者身上。
申请公开政府信息无应答,把教育部告了
今年3月,秋白同十名同学一起向国家新闻出版广电总局、广东省教育厅寄信,举报广东高等教育出版社出版的大量心理学类、心理健康类教材存在污名同性恋及相关错误内容的问题。
在未获实质结果的情况下,5月14日,秋白通过邮政快递的方式向教育部递交了政府信息公开申请书:“请问教育部对于高校使用错误/不符合科学的教材有什么监督措施?”。
教育部在2015年5月15日下午签收了快递。但时至今日,未有回复。
秋白的代理律师王振宇接受记者采访时说道,秋白申请公开的政府信息,属于“反映本行政机关机构设置、职能、办事程序等情况”的政府信息,依法应予公开。
根据政府信息公开条例规定,行政机关应在收到申请之日起15个工作日内答复。教育部违反了此规定,就属于“行政不作为”了。
于是,秋白向广州市天河区法院起诉教育部“行政不作为”,但法院审查后决定“不予立案”;再向广州市中院上诉,结果是“维持原审”。
8月14日,秋白向北京市第一中级法院起诉教育部“行政不作为”。这一次,立案成功了。
“真的没想到当天就立案了,有点出乎意料。”秋白难掩心中的喜悦。
7.29秋白前往广州市中级人民法院信访
维权路上的压力
有网友认为,只是起诉教育部“行政不作为”获得立案,而不是要求修改教科书,秋白是不是“高兴得有点早”?对此,秋白反驳道,不管是教育部门本身监管不力,还是学子申请信息公开无回复,都给错误教材传播提供了土壤。
从递交举报信到不间断地信访,再到起诉教育部,在这将近半年的时间,秋白也遭遇了不少。
“有些人觉得我太激进了,或者觉得教材出这样的错不是件大事。”秋白说,有不少网友指责她。
更大的压力可能来自校方,秋白就读于广东一所知名高校。
“学校不希望我做这个事情,让学校在风口浪尖上,校方会经常找我谈话。”秋白说,校方在得知这桩行政诉讼立案之后,将她的父母找来学校。希望父母能够阻止她继续与教育部“作对”。
秋白一直没有向父母讲出自己的同性恋身份,但是,校方这次将她要求政府信息公开、起诉教育部行政不作为的事情,连同她的性取向一起说了出来。
“我父母对这两件事情都接受不了,”秋白说,“我觉得法律途径都是正常的追求平等的权利,我不会因为这个事情而放弃。”
秋白希望,在这次起诉“行政不作为”之后,下一步她能通过法律手段改变教材污名同性恋的现象。
“回收已经出版的教材不可行,但是我觉得出版社要公开道歉,承认教材中存在错误,以后出版的教材不能再出现这样的情况。”她说。
李银河:成功立案透露积极信号
社会学者李银河认为,秋白的诉求获成功立案开辟了同性恋者维权的先河。
“在外国,性别歧视、种族歧视、性倾向歧视的言论尤其不可以在课本中出现,出现就会惹官司,”李银河说,“以前中国教科书上的错误可以不加解释地存在,有关部门不重视。这次立案说明传播错误的观念可能会惹到官司,不管审理结果如何,都能够引起责任人的警觉。”
秋白的代理律师王振宇认为,将同性恋归类为精神障碍,不仅是医学上的错误,也是对同性恋者的歧视。“教育部有义务加强对高校教材的监管。监管的目标之一是树立正确的价值观。涉及对同性恋歧视的教材价值观是有问题的。中国没有歧视同性恋,高校教材更不应该将这一群体污名化。”他说。
专家认为,中国同性恋群体处于亚文化的状态下,承受着来自主流社会价值观及道德观念的压力,大学生更容易受到错误教材的负面影响。
“比如本来是同性恋的大学生,看到同性恋是精神疾病,就把它压抑了。但是他(她)本身是同性恋的话,一生就会非常痛苦。同性恋本身不是疾病,相反因同性恋受到歧视和压抑可能会诱发抑郁症等心理疾病。”李银河说。
她认为,教材的修改有利于同性恋者自身的认同,如果把同性恋科学地讲清楚,而不是给出错误的信息,同性恋者能够更好地接纳自己,以及被别人所接纳。
秋白希望,未来大学生能够从教材或讲座、性教育课程中了解到多元性别的知识,这样,同性恋者就能够尽早地实现自我认同,少数群体在学校里就更能够感觉到安全。
“这将是教育环境的重大改善,对于各种性取向的人群都是如此。”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