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伟大的诗|沃尔科特:世界之光(黄灿然译)

2014-12-03 Walcott 黄灿然小站


    来点卡亚*,此刻要来点卡亚,

    此刻要来点卡亚,

    因为下雨了。

     ——鲍勃·马利


当小巴播放马利的摇滚歌曲,

那美人悄悄地哼起叠句。

我可以看见光线在她脸颊上

游移并照出它的轮廓;如果这是一幅肖像

你会让强光部分留在最后,这些光

使她的黑皮肤变得柔滑;我会给她加一个耳环,

简单的,纯金的,以形成对比,但她

没戴任何首饰。我想像一股浓烈而香甜的味道

从她身上散发出来,仿佛散发自一只安静的黑豹,

而那个头就是一个盾徽。

当她望着我,然后又有礼貌地移开视线,

因为凝视陌生人是不礼貌的,

这时她就像一座雕像,像德拉克洛瓦一幅黑色的

《自由领导人民》,她眼睛里

微鼓的眼白,雕刻似的乌木嘴巴,

身体结实的重要部位,一个女人的重要部位,

但就连这个也在黄昏里逐渐消失,

除了她轮廓的线条,和那凸显的脸颊,

而我暗想,美人啊,你是世界之光!


我不止一次想到这个句子

当我在那辆十六座位的小巴上,它穿梭于

格罗斯岛与市场之间,那市场在星期六买卖结束后

留下木炭似的粗砂和抛弃的蔬菜,

还有喧嚣的酒馆,在酒馆明亮的门外

你看见喝醉的女人在人行道上,结束她们的一周,

忘掉她们的一周,悲哀莫过于此。

市场在星期六晚上停止营业时

还记得煤气灯挂在街角柱子上的

晃荡的童年,以及小贩和人流

熟悉的喧闹,而点灯人爬上去

把灯盏挂在柱子上,接着又去爬另一根,

孩子们则把面孔转向灯盏的飞蛾,他们的眼睛

白如他们的睡衣;市场

在深陷的黑暗里关闭着,

一些影子在酒馆里为生计而争吵,

或为喧腾的酒馆里正式的争吵习惯

而争吵。我记得那些影子。


小巴在渐暗的车站等待乘客慢慢坐满。

我坐在前座,我不赶时间。

我看着两个女孩,一个穿黄色紧身胸衣

和黄色短裤,头发里别着一朵花,

在平静中渴望着,另一个不那么有趣。

那个黄昏我已走过了我生于斯长于斯的

这个镇的各条街道,想起我母亲,

想起她的白发被渐浓的薄暮染淡,

还有那些倾斜的盒形房屋,它们似乎

就靠挤得密密实实而撑住;我细看过那些

半开着百叶窗的客厅和黯淡的家具,

莫里斯安乐椅,摆着千金藤的大桌,

还有一幅平面印刷的《圣心基督》,

小贩仍在向空荡荡的街道兜售——

糖果、乾果、黏巧克力、炸面圈、薄荷糖。


一个头巾上戴着一顶草帽的老妇

提着一个篓,一瘸一拐向我们走来;在别处,

在一段距离外,还有一个更沉重的篓,

她无法一起拿。她很慌张。

她对司机说:“Pas quittez moi a terre,”

她讲的是土语,意思是“别把我搁在这里”,

用她的历史和她乡亲的历史说,就是:

“别把我留在土地上”,或换一下重音,就是:

“别把土地留给我”(来继承);

“Pas quittez moi a terre,神圣的公车,

别把我留在土地上,我已经累坏了。”

小巴坐满了不会被留在土地上的

浓重的影子;不,这些影子会被留在

土地上,还会被辨认出来。

被抛弃是他们早就习以为常的事儿。


而我已抛弃了他们,我知道

在海一样无声的黄昏,男人们

佝偻在独木舟里,橙黄色灯光

从维基海岬照来,黑船在水上,

而我坐在小巴里,我的影子

永远不能跟他们其中一个影子

凝固在一起,我已离开了他们的土地,

他们在泛白的酒馆里的争吵,他们的煤袋,

他们对士兵、对一切权威的憎恨。

我深深爱上窗边那个女人,

我多想今晚可以带她回家。

我多想她拥有我们在格罗斯岛海滩

那座小屋的钥匙;我多想见到她换上

一件光滑的白睡衣,它会像水一样倾泻

在她胸脯的黑岩上;多想

就这么躺在她身边,挨着有煤油灯芯的

黄铜灯盏的光圈,在寂静中告诉她

她的头发就像夜里一片山林,

她腋窝里有涓涓河流,告诉她

如果她要贝宁我会买给她,

并且永不会把她留在土地上。还有其他人。


因为我感到一种会使我流泪的强烈的爱,

和一种荨麻般扎我的眼睛的怜悯,

我怕我会突然泣不成声

就在这辆播着马利的公车上;

一个小男孩透过司机和我的肩膀

细看前面的灯光,细看乡村黑暗中

疾驰而来的道路,小山上亮灯的房子,

和密集的星星;我抛弃了他们,

我把他们留在土地上,我把他们留下

唱马利悲伤的歌,这悲伤真实如干燥的

土地上雨水的味道,或湿沙的味道;

他们的友善,他们的体贴,以及

在小巴前灯照射下的礼貌告别


使小巴充满温暖。在喇叭声中,

在音乐的呜咽声中,他们的身体

散发强烈的香味。我多想这小巴

永远继续行驶,多想没人下车,

没人在灯光照耀下道晚安,

在萤火虫的引领下踏上弯曲的小路,

走向有灯的家门;我多想她的美

进入木制家具体贴的温暖里,

走向厨房那惬意的搪瓷盘的

格格响,走向院子里那棵树,

但我要下车了。在翡翠酒店门口。

休息室将挤满像我一样要转车的人。

接着我将走上沙滩,伴着碎浪。

我下了小巴,没有道晚安。

晚安会充满难以表达的爱。

他们坐在小巴里继续赶路,他们把我留在土地上。


接着,小巴走了几米,停下来。一个男人

从窗口呼唤我的名字。

我走向他。他拿出什么东西。

是一包从我口袋里掉出来的香烟。

他递给我。我转身,藏起眼泪。

他们什么也不要,我什么也不能给他们

除了我所称的这“世界之光”。


*注:卡亚(kaya),指优质大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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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月29日《保罗·策兰诗12首》误把作者原名Celan写成Celen,特此更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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