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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荐|多多:一个故事中有他全部的过去(诗10首)

2014-12-16 多多 黄灿然小站


手艺

──和玛琳娜·茨维塔耶娃


我写青春沦落的诗

(写不贞的诗)

写在窄长的房间中

被诗人奸污

被咖啡馆辞退街头的诗

我那冷漠的

再无怨恨的诗

(本身就是一个故事)

我那没有人读的诗

正如一个故事的历史

我那失去骄傲

失去爱情的

(我那贵族的诗)

她,终会被农民娶走

她,就是我荒废的时日……

                

1973


那是我们不能攀登的大石


那是我们不能攀登的大石

为了造出它

我们议论了六年

我们造出它又向上攀登

你说大约还要七年

大约还要八年

一个更长的时间

还来得及得一次阑尾炎

手术进行了十年

好像刀光

一闪──

               

1982


一个故事中有他全部的过去


当他敞开遍身朝向大海的窗户

向一万把钢刀碰响的声音投去

一个故事中有他全部的过去

当所有的舌头都向这个声音伸去

并且衔回了碰响这个声音的一万把钢刀

所有的日子都挤进一个日子

因此,每一年都多了一天


最后一年就翻倒在大橡树下

他的记忆来自一处牛栏,上空有一柱不散的烟

一些着火的儿童正拉着手围着厨刀歌唱

火焰在未熄灭之前

一直都在树上滚动燃烧

火焰,竟残害了他的肺


而他的眼睛是两座敌对的城市的节日

鼻孔是两只巨大的烟斗仰望夜空

女人,在用爱情向他的脸疯狂射击

使他的嘴唇留有一个空隙

一刻,一列与死亡对开的列车将要通过

使他伸直的双臂间留有一个早晨

正把太阳的头按下去


一管无声手枪宣布了这个早晨的来临

一个比空盆子扣在地上还要冷淡的早晨

一阵树林内折断树枝的声响

一根折断的钟锤就搁在葬礼街卸下的旧门板上

一个故事中有他全部的过去

死亡,已成为一次多余的心跳


当星星向寻找毒蛇毒液的大地飞速降临

时间,也在钟表的滴嗒声外腐烂

耗子,在铜棺的锈斑上换牙

菌类,在腐败的地衣上跺着脚

蟋蟀的儿子在他身上长久地做针钱

还有邪恶,在一面鼓上撕扯他的脸

他的体内已全部都是死亡的荣耀

全部都是,一个故事中有他全部的过去


一个故事中有他全部的过去

一个瘦长的男子正坐在截下的树墩上休息

第一次太阳在很近的地方阅读他的双眼

更近的太阳坐到他的膝上

太阳正在他的指间冒烟

每夜我都手拿望远镜向那里瞄准

直至太阳熄灭的一刻

一个树墩在他坐过的地方休息


比五月的白菜畦还要寂静

他赶的马在清晨走过

死亡,已碎成一堆纯粹的玻璃

太阳已变成一个滚动在送葬人回家路上的雷

而孩子细嫩的脚丫正走上常绿的橄榄枝

而我的头肿大着,像千万只马蹄在击鼓:

与粗大的弯刀相比,死亡只是一粒沙子

所以一个故事中有他全部的过去

所以一千年也扭过脸来──看


1983


歌声


歌声是歌声伐光了白烨林

寂静就像大雪急下

每一棵白烨树记得我的歌声

我听到了使世界安息的歌声

是我要求它安息

全身披满大雪的奇装

是我站在寂静的中心

就像大雪停住一样寂静

就连这只梨内也是一片寂静

是我的歌声曾使满天的星星无光

我也再不会是树林上空的一片星光

                  

1984



灰暗的云朵好像送葬的人群

牧场背后一齐抬起了悲哀的牛头


孤寂的星星全都搂在一起

好像暴风雪


骤然出现在祖母可怕的脸上

噢,小白老鼠玩耍自己双脚的那会儿


黑暗原野上咳血疾驰的野王子

旧世界的最后一名骑士


──马

一匹无头的马,在奔驰……

                  

1985


春之舞


雪锹铲平了冬天的额头

树木

我听到你嘹亮的声音


我听到滴水声,一阵化雪的激动:

太阳的光芒像出炉的钢水倒进田野

它的光线从巨鸟展开双翼的方向投来


巨蟒,在卵石堆上摔打肉体

窗框,像酗酒大兵的嗓子在燃烧

我听到大海在铁皮屋顶上的喧嚣


啊,寂静

我在忘记你雪白的屋顶

从一阵散雪的风中,我曾得到过一阵疼痛


当田野强烈地肯定着爱情

我推拒春天的喊声

淹没在栗子滚下坡的巨流中


我怕我的心啊

我在喊:我怕我的心啊

会由于快乐,而变得无用!


1985


冬夜的天空


四只小白老鼠是我的床脚

像一只篮子我步入夜空

穿着冰鞋我在天上走


那么透明,响亮

冬夜的天空

比聚敛废钢铁的空场还要空旷


雪花,就像喝醉酒的蛾子

斑斑点点的村庄

是些埋在雪里的酒桶


“谁来搂我的脖子啊!”

我听到马

边走边嘀咕


“喀嚓喀嚓”巨大的剪刀开始工作

从一个大窟窿中,星星们全都起身

在马眼中溅起了波涛


噢,我的心情是那样好

就像顺着巨鲸光滑的脊背抚摸下去

我在寻找我住的城市


我在寻找我的爱人

踏在自行车蹬上那两只焦急的香蕉

让木材


留在锯木场做它的恶梦去吧

让月亮留在铁青的戈壁上

磨它的镰刀去吧


不一定是从东方

我看到太阳是一串珍珠

太阳是一串珍珠,在连续上升……


1985


墓碑


北欧读书的漆黑的白昼

巨冰打扫茫茫大海

心中装满冬天的风景

你需要忍受的记忆,是这样强大


倾听大雪在屋顶庄严地漫步

多少代人的耕耘在傍晚结束

空洞的日光与灯内的寂静交换

这夜,人们同情死亡而嘲弄哭声:


思想,是那弱的

思想者,是那更弱的


整齐的音节在覆雪的旷野如履带辗过

十二只笨鸟,被震昏在地

一个世纪的蠢人议论受到的惊吓:

一张纸外留下了田野的图画。


披着旧衣从林内走出,用

打坏的田野捂住羞恨的脸

你,一个村庄里的国王

独自向郁闷索要话语


  向你的回答索要──


1986


通往父亲的路


坐弯了十二个季节的椅背,一路

打肿我的手察看麦田

冬天的笔迹,从毁灭中长出:


有人在天上喊:“买下云

投在田埂上的全部阴影!”

严厉的声音,母亲


的母亲,从遗嘱中走出

披着大雪

用一个气候扣压住小屋


屋内,就是那块著名的田野:

长有金色睫毛的倒刺,一个男孩跪着

挖我爱人:“再也不准你死去”


我,就跪在男孩身后

挖我母亲:“决不是因为不再爱!”

我的身后跪着我的祖先


与将被做成椅子的幼树一道

升向冷酷的太空

拔草。我们身后


跪着一个阴沉的星球

穿着铁鞋寻找出生的迹象

然后接着挖──通往父亲的路……

                  

1988


大树


看到那把标有价格的斧子了吗?

你们这些矮树

穿着小男孩儿的短裤

那些从花朵中开放出来的声音

一定伤透了你们的心:

  “你们的伤口

  过于整齐。”


你们,听到了所以你们怕

你们怕,所以你们继续等待

等待大树作过的梦

变成你们的梦话:

  “大树,吃母亲的树

  已被做成了斧柄”

                 

198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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