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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荐|蒙塔莱诗11首(吕同六译)

2015-02-05 Montale 黄灿然小站

    我们纵然沦落天涯

    耳边犹萦绕你声音的回响,

    如同高楼间阴暗的泥地上

    灰白的小草渴念太阳。


  又勾起我的思念,你的微笑


又勾起我的思念,你的微笑

有如一汪碧水

偶然发现在沙滩卵石间,

有如一面明镜

映照常春藤一蓬如盖的绿荫,

拥抱洁白而静谧的云天。


那是我的回忆;

我不晓得怎样表述才好,

啊,它多么遥远

当你的微笑中

漾着一颗自由丶纯朴的魂灵,

它又多么真实,

当你是一位漂泊无定的游子,

把苦痛当做护符随身携带,

人世的邪恶折磨得你心力交瘁。


但我可以告诉你,

你的深思的身影

把沉沉忧伤亲切抚慰,

你的诚挚的微笑

融入我的灰色的记忆

有如棕榈树的青翠华盖……




  英国圆号


今晚

黄昏的风,

仿佛刀剑铿锵

猛烈地吹打

茂盛的树林,

擂响

天宇的鼓点,

催动

地平线上的浮云。


一抹晚霞,

仿佛纸鸢横飘高空,

朵朵行云如飞,

仿佛埃多拉迪国[1]

时隐时现的城门的光辉。


涟漪闪光的大海,

渐渐灰暗混沌,

吞吐浊浪

咆哮翻滚。


夜的暗影,

悄悄地四处爬行,

呼啸的风,

慢慢的平静。


风啊,

今晚请你也把

我的心

这不和谐的乐器的

丝弦拨动。


[1]传说中的黄金国,十六世纪的西班牙探险家曾去拉丁美洲寻找过这个国度。



  生活之恶


我时时遭遇

生活之恶的侵袭:

它似乎喉管扼断的溪流

暗自啜泣,

似乎炎炎烈日下

枯黄萎缩的败叶,

又似乎鸟儿受到致命打击

奄奄一息。


我不晓得别的拯救

除去清醒的冷漠:

它似乎一尊雕像

正午时分酣睡朦胧,

一朵白云

悬挂清明的蓝天,

一只大鹰

悠悠地翱翔于苍穹。



  幸福


幸福,为了你

多少人在刀斧丛中走险?


似黯然的幽光

你在眼前瑟缩摇曳,

似晶莹的薄冰

你在脚下震栗碎裂。


世上的不幸人,

谁个不是最爱慕你?!


似柔美,烦扰的晨曦

激起屋檐下燕巢的喧嚣,

你刺过凄雾愁云

照亮一颗忧伤的心。


唉,似孩童嬉耍的气球儿

高飞远逸,

徒自留下那

莫能慰藉的涕泣。



  夏日正午的漫步


田园的红墙衬映着绿荫沉沉

我脸容苍白

屏息谛听

枯树枝头山鸟低沉地啼鸣

杂草丛间蛇儿沙沙地穿行。


凝视龟裂的草地,

孤零的野豆

一行行的红蚁

忽儿惊窜

忽儿在小小的干草堆上麇集。

透过灌木林的蔓枝老叶

放眼眺望

鱼鳞般大海的颤动

远处乱石馋岩

飘来凄恻的蝉声。


似火的骄阳令人晕眩

一阵莫名的心酸涌袭心间

嵌立着锋利的酒瓶碎片的高墙

环绕它无休止地踽踽而行

莫非就是全部苦难和人生。



  我们不晓得


我们不晓得

明天的命运将是怎样,

哀伤抑或幸福;

我们的道路

或许将把我们引向蛮荒的福地

那儿永远潺流动青春的泉水;

或者将急剧下降

坠入百丈深谷,

坠入漆黑的黝暗,

坠入失去黎明的回忆。

异乡他域

或许会收容我们,

但太阳将从我们的记忆中泯灭,

再也听不见诗歌的声音。

啊,我们生活的童话

顷刻间成为再也不忍叙述的悲哀历史!

但愿你给予我们保证,

啊,父亲[1],你的些许恩赐

化作我们吟诵的诗行

像蜜蜂嘤嘤嗡嗡的歌唱。

我们纵然沦落天涯

耳边犹萦绕你声音的回响,

如同高楼间阴暗的泥地上

灰白的小草渴念太阳。

有朝一日,沉寂了

我们共同孕育的歌音,

它带着疲困丶哑默

和古希腊的智慧

去装饰一个兄弟的心。


[1]指地中海。



  汲水的辘轳


汲水的辘轳辗轧转动,

清澄的泉水

在日光下闪烁波动。


记忆在漫溢的水桶中颤抖,

皎洁的镜面

浮现出一张笑盈盈的脸容。


我探身亲吻水中的影儿:

往昔蓦然变得模糊畸形,

在水波中荡然消隐……


唉,汲水的辘轳辗轧转动,

水桶又沉落黑暗的深井,

距离吞噬了影儿的笑容。



  柠檬


请听我说,朋友

高贵的诗人们仅仅钟爱

稀罕的名树:黄杨丶莨苕

而我,更喜欢通向青草芜蔓的道路,

孩子们在路边浅浅的污水坑里

捕捉孱弱的鳗鱼;

更喜欢穿过沟壑野坳,

经过丛丛芦苇的小径,

把我带向栽着柠檬树的田园。

多么美妙,倘使鸟儿的啁啾

消隐于湛蓝的天空,

倘使几乎忘记摇曳的枝柯

抒出的喁喁私语

在空中清朗地飘荡,

倘若田野不息地

舒散的缕缕撩人的芬芳

悠悠地沁入肺腑。

这儿,寻欢作乐的欲念

奇迹般地停止了纷争,

这儿,我们穷苦人也享得了

一份微薄的财富

——柠檬的馨香。


请看吧,朋友,在这沉寂里

万物陶醉了,似乎要吐露

它们的全部奥秘,

似乎要揭开

大自然的荒唐,

世界的支配破碎的平衡,

逻辑的沦亡,

最终引导我们去把真理寻访。

目光搜索周围,

智慧细细地探究,分解和组合,

当白昼倦怠

清芬满溢的时候。

在这沉寂里

每一个人的灵魂

全浸润与超凡脱俗的神圣。


唉,这终究不过是幻觉,

时间又把我们带回喧嚣的城市,

那儿,高墙飞檐肢解了蓝天,

那儿,雨水的劈击叫大地疲困了,

寒冬的烦闷沉沉地压在屋瓦上,

阳光黯然失色——心灵悲苦荒凉。

啊,有那么一天,从虚掩的大门里

庭院的树丛间

我们又瞥见了金黄色的柠檬;

心湖的坚冰解冻了,

胸膛中迸涌出

太阳欢畅明朗的

金色的歌。



  别了,黑暗中汽笛声声……


别了,黑暗中汽笛声声

告别声丶咳嗽声。

车窗落下了。

长相离的时刻。也许

该歆羡那些局外人。

他们待在车厢的走道里,冷冷的!


“莫非火车嘶哑丶单调的声浪里

也回响着你那加里奥加舞[1]一般

令人震栗而着魔的旋律?”


[1]巴西民间舞蹈,节奏强烈,二十世纪三十年代盛行于意大利。



  海滨


风儿吹得更猛,

夜的帷幕被扯碎了,

你投在脆弱的栅栏上的倩影

荡起粼粼的波纹。

已经来不及了,

倘使你想镇定自己!

棕榈树上忽地跌下一只耗子,

电光在导火线上,

在你盈盈双眼的

修长的睫毛上灼灼闪烁。



  重新见到你的希望


重新见到你希望

荡然无存了;


我暗自寻问,

这影像的屏幕

生生拆散了你与我

可代表死亡,

或者永恒的回忆,

兴许竟是闪烁着你变换丶扭曲的

倩影的微光。


(莫德纳城的回廊,

穿制服的仆役

牵来两条用皮带系着的狼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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