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荐｜淮远：跳虱（诗7首）

跳 虱

我看见一群跳虱攀附着风
风说我不想带着尘埃旅行。

风说得对
事实上跳虱和尘埃一样
但它们说：

我们想你吹掉
我们身上的尘埃。

1979

风

风说这样下去没有意思
人们比骨头还要冷。

我说来吧
我很热。

风从我身上穿过
打了一个寒噤。

1981

牧 师

早上低头刷牙的时候
突然想起一位牧师
一位非常生疏的牧师

1972

乘 客

在公路上瞄见一只鸟的影子
从崖壁上掠过。
很明显，它在消失之前
也瞟了我一眼。

1977

说 话

你把说话藏在心里太久了
它们对你了如指掌。

太多的说话留在同一个地方
它们正在公审你和你的沉默。

1978

拾 鹿

为了一只
搭便车的鹿
一个中国人
和一个越南人
把各自的汽车
停在魁北克
与渥太华
之间
深夜的公路
边上
用英语吵起来
越吵
越凶
捶扁你的鼻子
砸烂你的车子
但这个中国学生
就要上完大学
这个越南难民
也刚刚安定下来
他们只好
放过对方的转手车
放过对方的亚洲鼻
用胡志明市
和香港的喉咙
谈判
让它继续
平静地躺在
秋天的公路
边上
看着别的汽车
平静地滑过
对它来说
搭谁的便车
都一样
它不知道
他们要让一只
陌生的加拿大鹿
搭便车
并不是想
跟它谈一谈
解一解
闷
虽然它知道自己
再也没有话说
它在黄昏
刚刚被一辆
魁北克车牌的
法国人的汽车
压了一下
这要怪它自己
在内车道上
不在人行道上
搭便车

它不知道
他们只不过想
用菜刀
煎锅和作料
改变它的国籍
虽然他们并不反对
而且希望
拿到
它的国籍

他们像谈判代表一样
像首席谈判代表
一样地
谈判
让它尴尬地
躺在秋天
深夜的公路
边上
躺在两辆
熄了火的汽车
之间
听着别的汽车
冷漠地
滑过
可是谈判的结果
并不是什么结果
要作越南鹿
抑或中国鹿
还得通过
一枚加拿大角子
去裁决

1983

换 物

物件比我们
宽宏大量
用旧了我们
也不言弃。
椅子随时欢迎
我们松垮垮的屁股
继续为它抹身。
皮袋仍然需要
我们曲张的手指
继续揉亮。

忠诚坦白的软尺
当然依旧期盼
我们过胖的腰肢
日日娱乐它。
甚至绳子
也永远
不嫌
我们绝望的脖子
太干
太绉。

可是我们
对物件
都有一张
长长的更换丶
抛弃名单
除了一件──
那个长长的箱子
终有一天
会为别的所有物件
跟我们算帐。

2014

《跳虱》，淮远著，香港文化工房出版社，20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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