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科莫•莱奥帕尔迪诗3首（黄灿然译）

无限

我一直爱这座孤山
和这道几乎
挡住整个地平线的篱笆。
但坐在这里，做着白日梦，我看见
篱笆外无垠的空间，比人类的沉默
更深的沉默，一种无边的寂静，
我的心几乎因害怕
而停跳。疾风
在树丛中窸窣穿行，
我在风声中听到无限的沉默——
永恒的念头浮现脑海，
还有那些死去的季节，和这个
此刻搏动着的季节和它的声音。
我的思绪浸溺在这辽阔中；
在这样的大海里沉落
何尝不是安慰。

致月亮

又一年了，一年前
我来到这山上，内心悲伤
仰望多么素雅的你
高悬在这片树林上空，
如同今夜，把树林整个儿照亮。
但那时，你的脸庞
在我泪水里只是一团微光，
我的生活是多么不幸：依然不幸……
一切没变，我的喜悦的月亮啊。然而
我在缅怀中，在回想那个悲伤的季节时
找到了快乐：当一个人还年轻，
而希望像一条漫漫长路，而记忆
只是一小段，这时，重温过去
是多么地令人欣慰——尽管
依然悲痛，依然心伤。

给自己

永远休息吧，疲倦的心。你那
最后的幻想已破灭，我曾确信
它会永存。它去了。我深知
对任何更多的美丽幻觉的
热望以至萌念，都已捻熄。
从此停跳吧。你已
搏动得太久了。没什么值得
这样舒张和收缩；大地
不值得一声轻叹。生命无非是
痛苦和沉闷，而世界
是一团泥。安息吧。这是
最后的绝望。命运给我们的
不是礼物而是死亡。那就
对你自己，对大自然，对推动一切事物
走向毁灭的阴森而隐蔽的力量
和无穷的全是虚荣的一切
投以一道冷眼。

莱奥帕尔迪的张力

海伦•文德勒在《新共和》杂志撰文，评十九世纪意大利诗人和怪杰莱奥帕尔迪诗集的最新英译本。有一段说得特别精彩：“莱奥帕尔迪最伟大诗歌的张力，源自他那令人赞叹的决心，决心要大声说出一个人类的真实而微不足道的状态——按狄金森的说法，就是 ‘球上的一个斑点 ‘——和他同样的决心，决心要赋予那些没有它们生命就活不下去的假象（希望丶爱丶爱国主义）以充分的价值。知道死亡是我们唯一的命运，知道个体生命是悲惨的，意味着要活在一种乏味的认识中，认识到现实与欲望是不可兼容的，但也意味着承认没有人可以豁免欲望的种种幻想。莱奥帕尔迪不是哲学家，有关欲望难以满足也不是什么新观点，但他敢于赋予它声音，不是以逻辑性或理论性的说明文，而是以充满隐喻和音乐的高度原创性的精湛诗作。在诗中，一再出现以实际方式或象征方式痴迷地主动追求那难以满足的欲望这一悖论。莱奥帕尔迪属于叶芝（本人也是其中一员）所称的那个‘悲痛丶孤独丶不满足’的部落。”

文勒德在另一处又说：“莱奥帕尔迪告别但丁的宗教倾向和彼特拉克十四行诗的情爱倾向，献身于实证科学所描述的物质世界：一个对人类无动于衷的世界，不服从上帝而是服从它自己的物理规律。他以巨大的勇气，不顾一切地向他的社会喊出他的美学信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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