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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荐|孫文波:没有谁能够让消失的不消失(诗4首)

2015-05-08 孫文波 黄灿然小站

论自然

一个死去,又一个死去。
还有风中没到达的一个、两个,
甚至无数个死亡的消息。
蜂拥而至的还有悼词;
真诚的、虚假的、装知己的说辞。
这个世界,没有谁的死是死之外的死。
没有谁的死,是不能死的死。
早一天,或晚一天,早一年,
或晚一年,都是必死的死。
尤其是那些被说成世界的损失的死,
或者被看作改变历史进程的死,
我知道,这样的说法不过是自欺欺人。
时间、生命、自然法则。我们看到什么?
没有谁能够让消失的不消失;
它凸显了万岁、万寿无疆等口号的滑稽。
可怜啊!我想起我出生的城市,
它都已经不再是过去的模样;
青石桥已看不到桥,骡马市已看不到骡马。
老南门码头,哪里还能看得到船只停泊。
至于河流,好多条已经消失。
但是,这些地方现在真是热闹啊。
每次身临其中我都头晕目眩。
当然,我每一次见到的不是同一群人。
上一次见到的很多人已经死去。
所以,一个人死去,又一个人死去。
死亡消息来的再多我都保持沉默。
我只是看别人哀悼,听别人哭泣。


昨夜西风……

昨夜西风凋碧树,带来坏消息
——刑拘、失踪——污染我的眼睛
——我想起一夜白头的旧事。
多少人为家国皱起了眉头,仍是无奈
——我只好翻读老书,从春秋到现在,
文字一直左冲右突,想要拯救自身。
但到了今天。它还是一种重罪,
属于夜晚的喃喃自语。让我唯有黯然。
同情吗?没有用——它已经成为可怕陷井。
一不小心,谁都可能跌进去——
让我看到塑造了多少冷漠和无情。
事不关己——真不关己么?隐然的血腥味,
越来越浓——我不能不感到恐怖——
唉呀!望断天涯路,我真的看不到什么了;
影影憧憧,憧憧影影。一幅幅怪异的画卷,
我仔细地凝视,呈现在面前的,
竟是魑魅喧嚣地行驶在街道上——
而我希望的却是风花雪月。譬如啊,
譬如伊人正走来(桃李不言,下自成蹊)
——可是,可是,连她亦失去消息。


三里屯即兴诗

仍然是熟悉的街。也有不熟悉的
事物掺在其中;新的奢侈品商店,
走在路上的穿流行短裙的女人。
我是陌生人了,在强烈阳光晃得人眼睛
不得不眯成条缝的下午,走在这里,
打量每个与我擦肩而过的人;黑人、白人,
以及我的同胞,觉得自己就像来到
从来没到过的地方;当我走进一家品牌店,
浏览货架上的衣服、鞋子,想象它们
穿在某个人身上的模样。我这是干什么?
时间消失的像眨眼那样迅疾!上一次
我来到这里是两年前,站在瑟瑟寒风中等人的
场景像一幅没有褪色的画。可是,我等待的人
已经失去消息。世界太大,一个角落
就足以隐藏一世。唉算了,想象,有时候是
对人的折磨。我应该记住的是,
人对于城市来说全是过客。今天走在这里,
明年、后年呢?包括我看见的所有人,
很难再见。我想到的是,没有人会知道
我曾经出现在这个地方;就像没有人
知道离开世界之后,世界发生的事情。


壬辰年六月断章 · 凤独飞

阴沉下午,鹰在云层下滑动。
鹰在寻找猎物?久违的冲动下,
我想为它布置没有人迹的草地,
有兔子、锦鸡、清澈的泉水。
我办不到,只是在阳台上欣赏它滑翔。
我已经很久没见到鹰在天空上。
其他鸟类我也很久没有见到,譬如乌鸦。
小时候在老家,冬天,成千上万只乌鸦
在雪地飞起降落,那景象总是让我
感到壮观,带有巫术般的神秘。
我最后一次见到乌鸦,是在东京苟泽公园,
无数乌鸦在橡树上跳来跳去,根本不理会
树下走动的人。我很长时间坐在树下
观察它们。改变了小时候听长辈说
乌鸦象征死亡的认识。它们其实长得很好,
身上有神秘气质。我现在仍忍不住
经常想它们。当然我也想到锦鸡、鹧鸪、
鹪鹩、狐狸。三十年几前我总是在山上
碰到它们。我还记得,两只小狐狸碰到我后
惊恐的眼色。对它们一窜就不见了
记忆深刻。只是现在再要见狐狸
只能去动物园了。我最不喜欢去的就是
动物园。二十年前,我在那里见到
失去一条腿的非洲黑豹,隔着钢栅栏,
仍从它眼里看到很深的敌意。那一刻,
我感到强烈的寒意从心脏处涌出,
逃跑似的转身,丧家犬一样离去。


《马峦山望》,限定本,孙文波著,飞地书局,2014。了解诗集详情,请点击左下端「阅读原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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