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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荐|泰戈尔:恶的问题(宫静 译)

2015-05-09 Tagore 黄灿然小站

当佛陀沉思使人类从痛苦的束缚中解脱的途径时,他已经达到了这种真理:即当人类通过把个别融合于普遍而获得最高的目标时,人类就从痛苦的束缚中解脱出来。

生活中为什么存在恶的问题,正像为什么存在不完美性,或者,换句话说,为什么存在创造的问题是一样的。我们当然必须认为它不能是别的,创造一定是不完美的,一定是渐进的,对这个问题,用不着问为什么。

但是我们应该提出的真正问题是:这种不完美性是不是最终的真理?恶是否是绝对的和终极的?河流有其界限,有其岸,但是一条河全都是岸吗?或者,岸是关于河的最终事实吗?不是这些障碍物本身令水向前流淌吗!拖绳紧拴在船上,但是这只意味着束缚吗?与此同时,它不是拖着船向前走了吗?

世界的潮流也有其边界,否则它就不能存在,但是它的目的并不表现在限制它的边界上,而是表现为趋向完美的运动。奇妙的不是这个世界中应该存在障碍和痛苦,而是应该存在法则与秩序、美与欢乐、善与爱。人的生命中具有的神的观念更是一切奇迹中的奇迹。人类已经感到在他生命的深处所显示出的不完美正是完美的表现,正如一位会欣赏音乐的人能领悟到一首歌曲的美妙,而事实上,他只是在聆听一连串的音符。人类已经发现了这个伟大的悖论,即被限制的东西并不被禁锢在它的界限之内,它总是在运动,同时每时每刻都在摆脱它的限制,事实上,不完美并不是完美的一种否定,有限也并不和无限相对立,它们是显现于各个部分中的整体,是呈现于有限之中的无限。

痛苦是我们有限的感觉,并不是我们生活中一种固定状态。如同欢乐一样,痛苦本身也并不是目的。遭受痛苦就会知道它并不是创造中真正不变的部分,它是存在于我们理智生活中的错误。纵观科学发展的历史,也就是纵观在历史长河的不同时期它所造成的错误的迷宫。然而没有一个人真正相信科学是传播错误的一种最佳方式。在科学史上所记住的重要事情并不是它无数的错误,而是对真理的不断进步的确认。错误,就其本质来说并不是一成不变的,它不可能与真理并存,就像一位房客,只要他不能付清全部账款,他就必须搬出寓所。

正如在知识中的错误一样,在任何形式的恶中,其本质也是暂时性,因为它不能与整体相吻合,任何时候它都会被事物的整体所修正,并不断改变它的某一方面。由于我们把恶想像为一成不变,就夸大了它的严重性。如果我们能搜集到在这个地球上每时每刻所发生的大量的死亡和腐败的统计资料,它们定会把我们吓住。但恶总是运动的,尽管它是大量的,却不会有效地阻塞我们的生命之流。而且我们发觉大地、水和空气都为生命而保持着自己的甘甜和纯洁。所有这些统计资料都是由于我们想在静止中去描述那些运动的事物,在这个过程中,许多事物在我们心目中都设想有重量,而实际上它们没有,由于这个原因,一个其职业是关心我们生活中任何特殊方面的人,容易夸大它的成份,不适当地强调某些事实而丧失了他所坚持的真理。一个侦探可能有机会仔细地研究罪行,但是他觉察不到这些罪行在整个社会经济中的相对地位。当科学收集许多事实来证明动物界存在生存竞争时,我们头脑中就会浮现出一幅“被牙齿与爪子染红的大自然”画面,但是,在这些想像的图画里,我们是对实际上渐渐消失了的东西给予固定的颜色和形象。

这就像要计算我们身上每平方英寸的空气重量来证明它一定重得足以把我们压碎一样,然而每个单位的重量都是合适的,我们轻松地承受住了负荷。关于大自然中的生存竞争是有相互性的,有对幼雏与同伴的爱,有来源于爱的自我牺牲,这种爱就是生活中的积极因素。

如果我们把观察的照明灯转移到死亡的事实上,这个世界对我们将表现为一个巨大的停尸房。但是我们发现在生物界关于死亡的思想很少占据我们的头脑,这并非因为它很少发生,而是因为它是生命的消极方面。正像尽管事实上我们每秒钟都在眨眼睛,但仍认为眼睛是睁着的一样。生命作为一个整体永远不会把死亡看得很严重,在死亡面前它欢笑、舞蹈和游戏,它建设、贮藏并相爱。只有当我们把个别死亡的事实同生命整体分离时,我们才会看到它的空虚并变得沮丧。我们忘记了生命的整体,死亡只是它的一部分,就好像是从显微镜中看一块布,它看起来像一张网,我们注视着那些大大的洞,由于想象而颤抖。但事实是,死亡并不是最终的真实,它看起来是黑暗的,有如天空看上去是蓝色的,但是死亡并不是变黑了的实体,正像天空并不在鸟的翅膀上留下它的颜色一样。

当我们观察一个孩子学走路时,我们看到了无数次的失败,虽有成功却很少。如果我们把这种观察局限在很短的时间内,那景象会使人痛心。但是我们看到尽管有那些重复的失败,但对孩子却有一种欢乐的动力,使他继续完成这似乎不可能做到的事。我们看着他的时候,想得更多的不是他跌倒而是他使自己保持平衡的能力,哪怕只保持一会儿的平衡。

正如在孩子学走路时发生的这些事故一样,我们在每天的生活中都会遇到各式各样的痛苦,这表明我们在知识方面、能力方面以及运用意志方面的不完善。但是假如这些只揭示出我们的弱点,我们就会因极端的沮丧而死去。

当我们只选择在一个有限的区域内去观察我们的行动时,我们个别的失败和不幸就会在头脑中显得严重,但是我们的生命本能地使我们把眼界放宽,它给了我们一个完美的理想,不断带我们越过目前的界限。在我们内心有某种希望,它总是走在我们目前狭隘的经验前面;它是我们无限之中的永恒的信念;它永远不会把我们任何的无能当作一种永久的事实接受下来;它从不限制自已的活动范围;它敢于承认人与神的统一;而且它的热狂的梦想每天都在变为现实。

当我们的思想转向无限时,我们就看到了真理。真理的观念并不寓于狭隘的现在,也不寓于我们的直党中,而是存在于整个意识中,这种意识使我们在已有的东西中体验到我们应有的那些东西。我们自觉或不自觉地在我们的生命中感觉到真理,它总是比它表现出来的更伟大,因为我们的生命是面向无限的,并且它是在运动中,因此它的愿望比它已达到的成就更加无限。

当生命延续下去时,它会发现真理永远不会离开它,滞留在最后的荒漠上,而是把它带到一个更远的地方。恶不能完全阻止生命在光明大道上的进程,也不能掠夺它的财产,因为恶一定会消逝,它一定会演变成善,它不能停下来同万物挑战。如果最小的恶有可能无限期地在任何地方停留,它将下沉到深处并嵌入到实在的根部,但事实上人类并不真正地相信恶,正如他不相信小提琴的弦被有目的地制造出来,是为了奏出非常可怕的不和谐的音调一样。虽然通过统计资料能从数学上证明不和谐的概率远多于和谐的概率,而且有一个会拉小提琴的人就会有成千个不会拉的人,完美的可能性大于相反的实际。

无疑,有人断言客观实在就是绝对的恶,但是人类永远不能把它们当真。无论在理智上还是在感情上,人类的悲观主义只不过是故作姿态,而生活本身是乐观的,它要不断地前进。悲观主义是精神狂醉的一种形式,它轻视有益于健康的食物,纵情于颓废的狂饮,并人为地制造低落情绪而渴望更强烈地饮酒。如果客观实在是一种恶,就无需哲学家再去证明。就好像当一个活生生的人一直站在你的面前,你却要证明这个人在自杀。这里,存在本身就证明了它不可能是一种恶。

不完美并不是一切都不完美,它的理想有完美性,但必须通过不断地亲证,因此通过虚假领悟真实是我们理智的机能,同时,知识就是不断地烧毁谬误而发出的真理之光,我们的意志,我们的性格,无论是在我们内心或是外表,或者兼而有之,必须通过不断地克服恶而达到完美。我们的肉体生命每时每刻都在消耗着身体的物质以维持生命之火;我们的精神生命也有它的燃料在燃烧。这一生命过程正在延续——我们了解它,我们感受到它,并且我们有一个信念:人性的趋向是从恶到善,任何相反的个别的事例都不能使其动摇,因为我们觉得善是人类本性的积极因素,所以在任何时代,任何地方,人类最有价值的东西就是他的善的观念。我们已经认识了善,我们已经爱上了善,我们把最高的崇敬给予那些在其生命中已经显示了善的人。

要问的问题是,什么是善?我们的道德本性意味着什么?我的回答是:当一个人开始对他真实的自我有了深刻的洞察时,当他领悟到他比他现在的样子更高大时,他就开始获得了他的道德本性的意识。于是他逐渐意识到他将来的情形,他未经历过的状态变得比他直接的经历更为真实。这时他的人生观必然发生变化,他的意志取代了他的欲望,因为意志是更伟大生命的最高希望。这伟大生命的大部分是我们目前不能达到的,它的目标大多数都不在我们眼前。接着,我们的渺小人格就同我们的伟大人格发生冲突;我们的欲望和我们的意志发生冲突;触动我们感官的对事物的欲望和我们内心的目标之间发生冲突。然后我们开始区别什么是我们一时的欲望,什么是善。因为善正是我们伟大的自我所期望的东西,因此善的观念来自我们对生命的较真实的观察,它是对整个生命领域的连续观察。它不仅考虑目前呈现于我们面前的东西,而且考虑那些没有的,或者在人类所及范围内永远也不会有的东西。

有远见的人能感受到他目前尚未存在的那部分生命,而且对它的感受要比对他现有生命的感受更丰富,因此他准备牺牲自己的现在而倾向于未实现的将来。在这点上他变得伟大,因为他领悟了真理。即使是一个相当自私的人,也不得不承认这一真理,并且不得不约束他一时的冲动——换句话说,必须成为有道德的人。因为我们的道德能力是这样的能力:通过它我们懂得生命不是由碎片构成的、不是无意义的和不连续的。人类的这种道德观念不仅使他有能力认识到自我具有时间的连续性,而且也使他能够领悟到当他只局限于自己本身的自我之中时,他是不真实的,实质上他比实际的他更伟大。他确实属于不包括他自己个性的个体,对此他甚至可能永远也不会了解。正像他会有一种对目前意识之外的未来自我的感受一样,他也会有一种对他的个性界限之外的更伟大的自我的感受。从某种程度上说,每一个人都具有这种感受,每一个人都曾为了他人而牺牲自己的私欲,每一个人都曾为了使他人快乐而忍受损失和烦恼,并因此而感到欢乐。

人类并不是互相分离的生物,他具有整体的方面,这是一种真理,而且当他认识到这一点,他就会变得伟大。甚至最恶劣的自私者,当他寻找作恶的力量时,也不能不承认这一点,因为他不能无视真理而又强大有力。因此为了求助于真理,在某种程度上自私也不得不成为无私。一伙强盗为了结合在一起形成一个帮必须讲义气,他们可能会抢劫整个世界,却不会互相掠夺。为了达到非道德的欲望,他们的某些手段必须是道德的。事实上,使我们作恶,为了我们自己的利益去剥削他人,去侵害别人正当权利的最有效的力量常常是我们最合乎道德的力量。

动物的生活是无道德的,因为它只意识到目前的、直接的东西;一个人的生活可能是不道德的,但是这只意味着必须有一个道德的基础,不道德的东西就是道德上不完善的东西,正如虚假的东西较小程度上的真实,否则它就连虚假也称不上。不去看是盲目的,但是错误地去看只是以某种不完全的方式去看。人类的自私是看待某种联系,某种生活目的的开端,要按照它的命令行动,就需要自我克制和调整行为。一个自私的人为了自己会心甘情愿地忍受苦恼,他遭受困苦和贫穷毫无怨言,仅仅因为他知道从短暂的时间去看是痛苦与烦恼的东西,从长远的前景去看则正好相反,因此,渺小的人所失去的也正是伟大的人所得到的,反过来也是如此。

为理想,为祖国,为人性的善而生活的人,生命具有广阔的意义,对他来说,痛苦在某种程度上已成为次要的,过着善的生活就是过着完满的生活。享受是为了某个人的自我,而为善则与全人类长期的幸福相关联。从善的观点看,享乐与痛苦的含义也变得不同了,就是说,可以避开享乐,转而追求痛苦,死亡本身由于赋予生命一种更高的价值而受到欢迎。从人类生命这些更高的立场出发,从善的立场出发,享乐与痛苦已经失掉了它们绝对的价值,历史上的许多殉道者已证明了它,在我们每天的生活中都以我们微小的牺牲来证明它。当我们从海洋中取满一罐水时,它具有一定的重量,但是当我们潜入海水中,在我们头上流动着成千上万罐的水,但我们并没感到它有重量。

我们不得不自己背起自我这个大罐子,当我们站在自私的立场上,享乐与痛苦都具有全部重量;然而站在道德的立场上,它们却是如此地轻,以致于我们看到有道德的人在经受千斤压顶的考验时坚韧不拔,在面对残酷的折磨时忍耐不屈,简直像是一个超人。

生活在完全的善中就是在无限中证悟了人生,这就是最全面、最深刻的人生观,也就是我们通过内在的道德力量所能具有的对整个人生的看法。佛陀的教义是要把这种道德力量修炼至最高程度,要懂得我们的行动范围不应束缚于狭小的自我领域内。这也是基督对天国的看法。当我们获得宇宙生命,也就是道德生命时,我们就会摆脱享乐与痛苦的束缚,我们的自我腾出的地方将充满从无限的爱中涌现出来的难以形容的欢乐。在这种状态中灵魂的活动升至最高的阶段。只是它的动力并非来自欲望而是在于灵魂自身的欢乐,这就是《薄伽梵歌》中的业瑜伽(Karma—yoga),它是通过无私善行的实践而与无限者的活动统一的途径。

当佛陀沉思使人类从痛苦的束缚中解脱的途径时,他已经达到了这种真理:即当人类通过把个别融合于普遍而获得最高的目标时,人类就从痛苦的束缚中解脱出来。让我们更充分地考虑这点。

有一次我的学生对我谈到他在一次暴风雨中的遭遇,诉说他一直被大自然呈现在他面前的这种巨大骚动的感觉所困扰,好像他自己还不如一小撮尘土。那时他已不是一个具有自己意志的人,对正在发生的事竟丝毫无能为力。我说:“如果认为我们的个性能使大自然偏离她的轨道,那么具有这种个性的人将遭受最多的痛苦。”但是他坚持他的怀疑说:“存在这种不能被忽略的事实,即感觉到我存在,这个‘我’在我们中寻求一种对它来说是特有的联系。”

我回答说:“‘我’是与‘非我’有一定联系的,因此在这两者中间我们必须有一个共同的媒介,而且我们必须绝对地肯定,这个媒介对‘我,和“非我’都是一样的。”这就是在这里需要反复陈述的东西,我们在头脑中必须保持我们的个性,通过它的本质推动我们去寻求普遍。如果我们的肉体企图吃掉自身的实体,那就只能死亡;如果我们的眼睛只能看到自己,那就失去了它的功能意义。正像我们发现想象力愈强,完全是幻想的成份愈少,则与真理的一致愈多一样,我们也看到,我们的个性愈活跃,通向普遍的道路也就愈宽广。因为个性的伟大不在于它本身,而在于它的内容是普遍的。正如判断湖的深度不是通过坑体范围而是通过水的深度一样。

同样,我们的本性向往着实在,我们的个性并不会为它自己创造的幻想的宇宙而感到快乐,如果这是真的,那么这就最好不过地说明了,我们的意志只能按照事物的规律去办事,而不能随心所欲地对待它们。实在的坚定性有时违反我们的意志,并且常常给我们带来灾难,正像大地的坚硬常常会碰伤跌倒的正在学走路的孩子一样。不过正是这种碰伤孩子的坚硬也使孩子学会了走路。有一次,从桥下穿过,我的小船的桅杆撞在一根桥梁上,如果桅杆只稍微弯一、二英寸,或者桥像一只打呵欠的猫一样弓起它的背,或者河水稍退低一点,这全都会对我有利。但是它们并不理会我的窘境。这就是为什么我利用河流,借助桅杆扬帆启航,也就是为什么当河流不方便时我能依赖桥的根本原因。事物有它们的本来面目,如果我们愿意同它们打交道,我们就要了解它们。了解它们是可能的,因为我们的愿望并不是它们的法则。这种认识对我们来说是一种欢乐,因为它是我们与外在事物互相沟通的渠道之一,它使得事物变成我们自己的,因此扩大了我们自身的界限。

在每一步上我们都必须更多地考虑他人,而不是我们自己。因为只有在死亡时我们才是孤独的。一位诗人只有当他能使本人的思想为全人类带来欢乐时,他才是真正的诗人。但是如果他与他的读者之间没有共同的媒介,他就不能做到这一点。这种共同的语言有它自己的规律,这是诗人必须找到和遵循的,做到这些,他才能成为真正的诗人,并获得诗人的不朽性。

因此,我们看到人类的个性并不是他最高的真理,在人类内心存在的是普遍,如果他生活在一个只把自己的自我看成是唯一可考虑的因素的世界里,那么,可以想像这个世界对他来说将是最坏的牢狱,因为人类最大的欢乐是通过与万物更加密切的结合而成长得越来越伟大。这正如我们已经注意到的,万物如果不存在共同的规律,那将是不可能的事。只有通过发现规律并且遵循它,我们才能变得伟大,我们才能理解普遍。总之,只要我们个人的愿望与普遍的规律互相抵触,我们就会受苦,而且徒劳无益。

有一个时期,当我们为了特别的恩准而祈祷时,我们盼望着为了我们自己的方便而中止大自然的法则。但是现在我们更明白了,我们懂得不能把法则弃之下顾,有了这种认识,我们变得强有力了,因为这法则并不是和我们分离的东西,它是我们自己的。在普遍法则中表现出来的宇宙力量与我们自己的力量是统一的,当我们是渺小的时候,当我们违反事物潮流的时候,它总是抑制我们,然而当我们是伟大的时候,当我们与万物结合时,它总是帮助我们。这样,通过科学的帮助,当我们进一步懂得更多的自然规律时,我们就会获得力量,就会逐渐达到宇宙本体。我们的视觉器官,我们的运动器官,我们的体力就会遍及世界,蒸气和电力将成为我们的神经和肌肉,于是我们发现正像贯穿于我们的肉体器官中存在着一种互相联系的原则一样(凭藉这个原则我们才能把这个完整的身体称为我们自己的,并恰如其分地使用它);贯穿在整个宇宙中也存在这种持续不断的联系原则,靠它我们才能说全部世界就是我们扩大了的身体,并相应地使用它。

在这个科学的时代我们全部的努力是为了确立我们对自我世界的权利要求。我们知道,我们的一切贫困与痛苦都是由于我们不能实现这种合理的要求,事实上,我们的力量是不受限制的,因为我们没有置身于表现普遍法则的宇宙力量的范围之外。我们正在战胜疾病和死亡,克服痛苦与贫穷。因为通过科学知识,我们总是处于认识宇宙的物质方面的过程中,并且当我们取得进展时,我们发现痛苦、疾病和能力贫乏都不是绝对的,它只是需要调整我们个人的自我,使它们适应我们的普遍自我,普遍的自我是个体自我产生的原因。

我们的精神生活与此相同,当我们之中的个别人触犯了宇宙之人的合法统治时,我们在道德上变得渺小,我们必须受苦,在这种情况下我们的成功就是我们最大的失败,我们欲望的满足给我们带来更大的贫困。我们为自己追逐特殊的利益,我们要求享受别人不得分享的特权,但是任何绝对特殊的事物必定与一般的事情保持不断的竞争,处于这种内战状态,人类总是生活在各种阻碍之中,并且在任何自私的文明中,我们的家庭都不是真正的家庭,而是围困我们的人为障碍。然而,我们还抱怨,我们没有快乐,好像在事物的本性中有某些固有的东西使得我们不幸。宇宙精神正准备给我们戴上幸福的桂冠,但是我们个人的精神却不接受它。任何地方的争斗和纠纷都是由于我们这个自我的生命引起的,它打乱了社会正常的均衡,引起各种各样的痛苦不幸,它把许多事情带倒这样的狭路上,为了维持秩序,我们不得不建立人为的高压统治和专制的组织形式,容忍我们当中存在地狱制度,由此而使人类时刻遭受屈辱。

我们已经看到,为了变得强有力我们不得不顺从宇宙力量的法则,并且在实践中领悟这些法则就是我们自己的;同样,为了幸福我们不得不使个人的意志服从普遍意志的统治,并在实际上感受到它就是我们自己的意志。当我们的有限与无限达到完全的协调状态时,痛苦本身就成为宝贵的财产,它成为用来量度我们快乐的真正价值的标尺。

人类从自己的生活中能够得到的重要教训不是世界上有痛苦,而是依靠人类自己的力量将痛苦转变为善的价值,即把痛苦转变为欢乐是完全可能的。这个教训我们没有完全忘掉,没有一个活着的人情愿被剥夺自己受苦的权利,因为那是他做为一个人的权利。一天,一个贫穷的工人妻子向我悲痛地诉说,她的大儿子一年中总有一部分时间被送到有钱的亲戚家去,这里暗含着一种善良的愿望,她试图从受到打击而引起的烦恼中解脱出来,因为一位母亲的烦恼是出于母亲本身具有不可剥夺的爱的权利,她不愿受任何权宜之计的支配而放弃这种权利。人类现有的自由永远摆脱不了烦恼,但是为了人类的善而忍苦耐劳,化苦为乐,这就是自由。

当我们领悟到我们个人的自我并不是我们生命的最高意义,在我们内心存在着不朽的“世界人”,他不害怕死亡和痛苦,他把痛苦仅仅看作是欢乐的另一面,只有在这时我们才能得到这种自由。已经领悟这些道理的人就会懂得痛苦正如不完善的生命一样也是我们实在的财富,它使我们伟大,并使我们无愧于完善之位;他知道我们不是乞丐;懂得在我们的生命中为了每一件有价值的东西,为了我们的权力,我们的智慧,我们的爱,都必须付出这枚痛苦的硬币;懂得这痛苦象征着无限完美的可能性,象征着永恒欢乐的呈现;失去全部欢乐的人在遭受痛苦时,就会一步一步陷入贫困和堕落的深渊。只有当我们为了自我满足去祈求痛苦的帮助时,她才会变恶,会因为她所受的侮辱而施行报复,把我们抛入悲惨痛苦之中,因为她是奉献给不朽完美者的贞洁处女,当她在无限者的祭坛前取得她的真正的位置时,她就会抛弃黑暗的恶,并在观众面前露出显示最高欢乐的面容。

本小站转载时根据原文对若干句子作了修订。


《人生的亲证》,泰戈尔著,宫静 译,章坚 校,商务印书馆,199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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