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薇姬·戈德堡:水的音乐──金旻的摄影(黄灿然译)

2015-06-24 Goldberg 黄灿然小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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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的音乐,留在胶片上
──海洋题材的回归

薇姬·戈德堡(Vicki Goldberg)
黄灿然译

在十九世纪,艺术家和摄影家纷纷涌向海洋,其热情不逊于探险家。古斯塔夫·勒格雷等摄影家着迷于海洋,不逊于库尔贝丶透纳和莫奈等画家。勒格雷在十九世纪中期成为先锋,捕捉运动中的浪潮,拍摄大海和充满云团的天空。

到二十世纪初,大海对艺术家的吸引力逐渐式微,画家和摄影家纷纷涌入内陆(大海与立体主义不沾边,而未来主义者则对机器和城市感兴趣,超现实主义者则倾心于梦)。但在二十世纪末,海洋受到威胁,再引起人们注意,摄影家们纷纷对海洋投以新目光。不仅因为海洋那不并不易见到的脆弱性,还因为在一个不稳定的世界里,海洋颇具悖论地提供了永恒的召唤,又因为海洋的能量和平静的程度都是现代生活所罕见的。罗伯特·亚当斯丶T.J.库珀丶克里福特·罗斯和杉本博司等人,都创作了难忘和彼此极其不同的深海影像。

金旻(DoDo Jin Ming)也如此。西五十七街劳伦斯·米勒画廊正在展览她的黑白海景和调校成深褐色的向日葵照片,展览主题是“多多金旻:水火土气”。她那复杂而澎湃的海景,激昂如歌剧,强烈如贝分芬交响曲中高潮迭起的乐章。

观者被卷入大海怒潮的漩涡里,海水激荡丶搅动丶混乱丶无垠,融化如焀岩,疯狂如山中雪暴──同时又有精致丶令人销魂的图案,和令人迷惑地美丽。摄影家在拍摄这些照片时,有时要处于险境中,且总是全身湿透。她会抓拍一个镜头,然后迅速跳向另一块岩石,但当大海特别危险而时间又太短时,她偶然会把自己拴住,坐着任由铺天盖地的大浪扑向她。

有些影像,根本分不清哪里是大海终止之处哪里是天空开始之处,分不清云团究竟是不是大海那狂暴和强大的舞蹈溅泼起来的泡沫。(这种海天不分,可能是摄影家的创作方法的结果:她有时候把负片合并起来,就像古斯塔夫·勒格雷那样。)然而,在大漩涡中,就像透纳的油画一样,世界失控,黑暗的天空张开,涌现一抹抹明亮的光,彷佛恐怖与宙宇性的欢乐是不可分割的。这是世界的起始抑或终结?

画廊前墙上有这样一则说明:“你内部是火,火内部是无垠的水。”金旻说,这个幻象是她在梦中看见的。她写在笔记中写道:“有些梦不属于任何个人。它们揭示一个绝对的王国。这些梦境构成我灵魂的风景,是我的第二幻象。”


罗伯特·弗兰克出席金旻《内里的天空》摄影展开幕式

金旻曾是职业音乐家,她请画廊在展览期间播放两首音乐,这是音乐也能在电影以外影响影像的好例子。巴赫《管弦乐组曲第三号》使海景刚好平静得仿似是宇宙的秩序,一种混沌,它正要么变成能量的光辉,要么吞噬世界。但不管怎样,都是在实现某个深不可测的计划。(巴赫把第二乐章称为“空气”,一支活废的曲子,似乎成为这次展览标题《水火土气》的隐蔽指涉。)另一首音乐是佩戈莱西的《圣母悼歌》,它把这些已经有宗教暗示的向日葵照片变成庄严的仪式队伍。

向日葵照片多数是在一个实验种植园拍摄的,再以负片晒印,花上罩袋像僧侣的蒙头斗篷。在负片中,一切价值当然都颠倒过来:树发光,天空则沉思。在充满预感的天空下,花可能是笞鞭者,也可能是修女或穿黑袍的三K党徒,他们可能是在游行或在俯身拾干叶柄或在松土。在一张照片中,没戴罩袋的向日葵耸然展现眼前,带着超现实的苍白,看上去像核灾难后的世界;在一幅特写照片中,两棵向日葵仰然站立,姿态优雅,像衰朽的女皇或衣衫褴褛的卫兵。

它们全都属于一个叫做《在我眼睛背后》的系列,标题是指金旻所称的第二存在,那是一个内在世界,既不可被证明,亦不可被触摸,只能被感受。(海景系列则叫《自由元素》。)这些向日葵影像是够好的了,也非常严肃,但感染力仍不及海景影像,就我而言,我更倾心于这个海水世界。


Behind My Eyes

金旻一九五五年生于中国,一九九五年以来旅居美国。她原是注定要成为音乐家的。她小名多多,源自音乐中的一个音符。她父母都是小提琴手,她仍在母亲子宫里时,父亲就已为她买了一把一流的小提琴。她四岁开始拉小提琴,一两年内即获得资格,在北京中央音乐学院接受训练。

一九六六年,毛泽东的文化大革命导致学校关闭,金旻的父亲继续私下训练她。八十年代,她在香港教小提琴,并在香港管理乐团拉小提琴,但她在最近一次访谈中说,每周练习一首新乐曲,令她觉得这更像一份工作,而不是发出内心的东西,因此她很不满意。

她从未去看过展览,但在一九八八年前后,她观看了约瑟夫·博伊斯一次画作展览,受到极大震撼,此后,她连小提也不再拉了。她开始画向日葵,尽管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何选择它们。不久,她自学摄影,学习如何显影丶如何放大。她决定调整照片的色调,并自己用氰化物稀溶液来制作调色剂。用了几个月后,才发现氰化物这是非常危险的。

她说,最困难的事情是演奏乐器,其他一切都要容易多了。她立即接说:“我喜欢困难的东西,困难使我更投入工作。”除了梦境,音乐也会激发幻象,有时激发某些照片的灵感:听巴赫的管弦乐组曲,她就像看见海洋中一个巨大的轮子在滚动,充满光和力量。当然,我们大概不可能看到这种景象,但这些照片对我们眼中所见较一般的景象而言,不啻是一种启迪。

译自《纽约时报》2004年6月1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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