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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罗德·布鲁姆:《果戈理的妻子》(黄灿然 译)

2016-10-04 Harold Bloom 黄灿然小站


托马索·兰多尔菲


陀思妥耶夫斯基有一句名言:“我们都是从果戈理的《外套》下出来的。”《外套》讲的是一个悲惨的抄写员,其新外衣被人偷了。他适时地对当局提出抗议,但遭当局鄙视。这个可怜人死去了,死后他的鬼魂继续徒劳地寻求公道。虽然这是一篇出色的短篇小说,但仍不是果戈理最好的。他最好的短篇小说可能是《旧式地主》或疯狂的《鼻子》。《鼻子》讲一个理发师在吃早餐时发现他妻子新鲜烤出的面包里有一个顾客的鼻子。果戈理的精神,微妙地活现于纳博科夫大部分作品中。这种精神,在意大利现代短篇小说家托马索·兰多尔菲那篇极其成功的《果戈理的妻子》中发挥得淋漓尽致,它可能是我迄今读过最有趣也最紧张的短篇小说。


叙述者是果戈理的朋友和传记作者,他“不大情愿地”给我们讲述果戈理妻子的故事。真实的果戈理迷恋宗教,一生从未结过婚,还在四十三岁左右刻意饿死自己,并事先把未发表的手稿都烧掉。但是兰多尔菲的果戈理(他完全有可能是卡夫卡或博尔赫斯发明的一个人物)娶了一个橡皮气球为妻,这是一个可充气的奇妙人体模型,她会按照丈夫心血来潮的喜好而变成不同形状和大小。果戈理深爱他变成这个或那个形状的妻子,很享受与她的性关系,还给她起了一个叫做“加拉加斯”也即委内瑞拉首都的名字,至于为什么起这样一个名字,只有这位疯狂的作家自己才知道。


最初几年,一切都进展顺利,直到果戈理染上梅毒,他颇不公平地把梅毒归咎于加拉加斯。在多年间,果戈理对沉默的妻子的矛盾心情稳步增长。他指责加拉加斯自顾自,甚至指责她不忠,导致她愈来愈痛苦,变得过分笃信宗教。最后,怒不可遏的果戈理给加拉加斯充了太多气(颇为蓄意地),直到她爆炸,碎片飘散在空中。这位伟大作家收拾果戈理夫人的残余,把它们扔进火炉里烧掉,让它们分享他未发表的作品的命运。果戈理还把一个橡皮娃娃──加拉加斯的儿子──也扔进火炉里。在最后这场灾难之后,传记作者为被指控虐妻的果戈理辩护,并缅怀这位作家那傲视一切的天才,向他敬礼。


读兰多尔菲这篇《果戈理的妻子》的最佳餐前小食(或餐后甜点),是读一些果戈理的短篇小说,在这个基础上我们将不会怀疑不幸的加拉加斯的现实性。她确实是果戈理本人可能为自己找到的(或发明的)最理想情人。相反,兰多尔菲可能无法写一篇相同的故事然后把它称为《莫泊桑的妻子》,更不要说称为《屠格涅夫的妻子》了。不,必须是果戈理并且只能是果戈理,而我差不多对兰多尔菲这篇小说的真实性照单全收,尤其是在每次刚重读之后。加拉加斯具有一种博尔赫斯写他的特隆时既不寻求也难以达到的现实性。作为果戈理唯一可能的新娘,她在我看来似乎是对弗兰克·奥康纳一个看法的最佳戏仿。奥康纳坚称,在现代短篇小说中呐喊的那个孤独声音,是“被淹没的人群”的声音。还有谁,比果戈理的妻子更被淹没?


选自《如何读,为什么读》,布鲁姆著,黄灿然译, 译林出版社,2011


预读/校对:子以昂、陈涛、zzj、Turquoise、yiyi、桃花

整理:Turquoise

执编:郑春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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