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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荐|淮远:做歹徒比做电台编辑有趣得多

2017-06-30 淮远 黄灿然小站



瞌睡大师

 

首先发觉这件事的,该是坐在右边电动门旁背向车窗的一对白人老夫妇,他们一直静观,没有作出明显的反应,也没有交换意见。开头我也跟他们一样默默观看,要不是一个五十来岁的希腊人笑了出来,我该可以忍下去的。

 

希腊人在车厢左边背窗而坐,左臂靠着门旁的透明胶板,正在看一份希腊文小报。他可真后知后觉了。直至那个黑人的黑脸沿着胶板的另一面滑下来,几乎跟他脸贴脸,他才加入观众的行列,先是窃笑,接着裂嘴而笑。

 

黑人是站着的。说得详细一点,是背靠着门站立,双手插在连帽外套的口袋里,一个劲打瞌睡,脑瓜沿胸急坠,迅速到达肚皮,甚至膝盖。简直是玩杂耍。地车每到一个站,他就稍微转醒,站直身子,张张眼。车一开,却又故态复萌了。

 

布卢尔站将至,希腊人收起小报,边起身边大声说:“他最好现在就醒来。”说着走向远一点的车门。而白人夫妇除了赞同地点点头之外,仍没有特别的反应。结束这场打盹表演的,是一个这时才突然出场的大胖黑妞。她从后面走上来,拍了拍瞌睡大师的胳膊说:“门就要开了。”

 

两小时后,在拥挤得多的回程地车上想起这件事,我才明白那个蓄小胡子的中年黑人之所以没有在任何一个空座上坐下来好好睡个午觉,是因为从他上车的格林伍德站到市中心,布卢尔是第一个让地车在左边开门的车站,而他宁愿摔出在他背后打开的车门外,也不要坐过头。

 

一九九五年三月

 

 

 

他上楼可真慢。过了很久,楼上一个房间的灯亮了,窗帘的颜色显现出来。再过了好一会儿,房子和左边围墙之间的过道也亮起来了,不晓得是开关远在二楼,还是他上楼后再下来开灯。这个四十来岁的胖子,一钻出计程车就瞟见我靠着墙站在他新盖的巨宅对面。他在一棵大凤凰木下的幽暗和寂静中,一面用钥匙开门,一面半扭过头斜斜的瞅着我。门砰地关上后,我横过马路,走到他那边的围墙外,免得他上楼后从窗口盯着我。

 

不晓得是否因为他打电话报警的缘故,一辆巡逻车在斜对面的一幢旧宅门外停下来,跳下两个持着手电筒的警察。我故意反剪着手,把那个牛皮纸袋贴在脊骨后面。他们一边缓缓走近,一边探头探脑的朝我背后张望。我把身份证和电台的职员证,打牛皮纸袋里拿出来,他们问我干吗站在那里,我指指巨宅对面的房子说:“等朋友,她在给人补习。”这时一个便衣的也走过来了,他说:“你吓坏了我们。”

 

他们把车开走,我再横过马路,重新走到新建的两层巨宅的对面,在行人道上踱来踱去,好让胖子从楼上看得见我,吓一吓他。有时做一个歹徒,实在比当一个新闻编辑有趣得多。

 

巨宅楼下与二楼的其他房间,始终没有开灯,我也始终没有发觉胖子出现在黄澄澄的帘子后面。看来他不是独居的,但屋里显然只有他一个。那所房子,比阿豆补习的那一家姓谭的和隔邻一家的房子加起来还要大。谭家的两层楼房,也只有楼上后面的一个房间开了灯,阿豆就在里面,替三个小家伙补习功课。左邻的旧宅灯火通明,穿过楼上起居室正中的一个木框长窗,我看见墙上挂着的一幅画,一个穿着浅色连衣裙的少女,坐在草坪上。

 

不知什么时候,谭家大门内的灯亮了,灯光自门缝透出来,接着其中一扇铁门打开了。我连忙闪到旧宅的大门下,窥见一条小洋狗窜了出来,后面紧跟着一个小女孩和两个小男孩,最后阿豆也出现了。他们追着小狗,跑向另一边去。我突然不想踏出仅够藏身的浅浅的门口了,不想从一名窥伺别人的歹徒,变回一个电台编辑。

 

一九八一年十月

 

选自《赌城买糖》,淮远著,素叶出版社,1995


录入:杨阳、陈涛

预读/校对:zzj、陈涛、Turquoise、李宏飞

执编:郑春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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