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荐|孙文波: 越是赞美,内心越是疼痛
长途汽车上的笔记之二
——感怀、咏物、山水诗之杂合体
2
这样,当我需要不断地旅行,
为了一本出入国境的证书,面对别人的盘问
我非常坦然。哪怕电话像一只猎犬,
灵敏地找到我,喂、喂、喂……愤怒的声音
就像思想的潮水,让我感到我是空无的敌人,
被谣言包围。即使走在熟悉的街道上,
熟悉也迅速变成不熟悉。譬如在从小长大的
成都铁路新村,我发现自己已经变成异乡人。
我问,哪里才是我能够找到的归宿?
面对一个个地名,我努力在大脑中修复旧地;
我的思想无数遍转弯,还是没有建设起
一个院子、几棵桉树,没有让石柱重新耸立。
为此有时我想骂人。可是我骂的对象是谁?
以至于我只好逃避世俗的节日;
很多时候,我宁愿独自呆在空荡荡的屋子里。
瞧吧,很多夜晚我都在翻阅记录消亡的书籍。
3
我说:这是衰年变法,守住内心的灯盏。
我不把信仰外在化,不求任何神的护佑。
面对不断转换的居住地,我宁愿在辽阔的江边,
观看铁驳船变小的图像。它,就是提醒——
我们是在变幻莫测的世界上生活。
我们不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譬如多年的
朋友,一件小事就能翻脸。酒桌上的聚会,
到头成为让人难堪的记忆——这些……
我都经历过了。我知道,最终我会
成为汉语的孤魂野鬼。我知道,当我走出家门,
并没有另一个家门向我敞开。我知道,
我只能与时间打交道。而时间正在如涛流逝。
它使我某一日登上嘉山之顶。站在破败的
砖塔顶,极目向远处望去,看见的是
苍茫起伏;水、沙洲、山丘,呈现虚渺的内涵,
在我的心上堆垒。我不得不同情那些造塔的人。
6
但血缘的纠葛,仍然使我的心如乱麻缠住。
父母衰老,他们为继续活下去做的努力,
就像钓鱼的钩子钩住我。忠义、孝悌,
让我常常害怕半夜电话铃声会带来恶劣的消息。
一旦如此,就是预先安排的生活日程的中断。
千里奔波让我见识早已陌生的火车硬座。
彻夜无法安眠时,头脑不得不上演戏剧,
一幕幕的尽是移动的景象——死亡的大大咧咧。
见证是恐怖的。如果我亲眼目睹手术
切开身体,巨大伤口的腥红色,难道不会成为
印痕,刻在我的心上,变成身体的政治,
身体的抒情?提醒我,阴和阳,不仅是两个词。
是事物的两极。从一极到另一极,说简单,
很简单,说复杂,很复杂。但是无法追溯意义。
这就像看到满山的竹子,它们一根根
独立摇曳,根却扎入地下,紧紧地纠缠在一起。
9
有时我只能用“谁此时没有房屋,就不必建筑”
这样的诗安慰自己。不断面对
陌生的地方,带来的是新鲜感……
脑袋里装满变化的河山;可以反复翻阅的图册。
把自己固定在某个欣赏的场景;譬如
在临河的阳台,眺望远山如黛;走在青石山道上,
头顶绿树遮天蔽日——它们符合对隐匿的描述。
尽管有掩耳盗铃的嫌疑。但是,仍然非常管用。
那么,我是不是已就此懂得漂泊的意义?
杭州、婺源、北京、鄂尔多斯,所有的居住
是借住。无论风景多么秀丽,多么辽阔,
带来的感觉彼此矛盾;越是赞美,内心越是疼痛。
幻想着立锥之地,幻想着安逸、安静和安全。
如果说意义,它们就是意义;如果说价值,
它们就是价值。我告诉自己,什么是一身彻底轻松,
也许,这样就是。它让我不必眷念,欲望全无……
10
只是抛弃、放下、清空、减法的哲学,
仍然如交通警示,耸立在我的视野。
我知道我与世界的关系仍很复杂。我可能还会
因为别人改变自己;就像国家突然改变路线图。
意外无法避免。只有厌倦能让一切结束。
甚至厌倦的消息,我也已经厌倦——
它突然来到我的体内,我眼前飘动的,
不过是犹如花瓣从空中散落的景象;无辜的美。
我已不管现象还是本质。我已不在乎
人们把传言当作真实。进入历史,谁不是传说?
我经历过的,谁还能重新经历?我不述说,
还有谁能述说?所谓秘密,就是从来没有发生。
肯定没有。在这里,它就是纸上的语言的旅程。
有了开始,需要结束。我所有的努力
就是必须到达结束……。我到达了吗?
一、二、三,八、九、十,我到达我的目的地。
摘自《新诗》丛刊第22辑·孙文波专辑 《长途汽车上的笔记》,20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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预读/校对:zzj、陈涛、Turquoise、李宏飞
执编:郑春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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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巴斯:晚年(黄灿然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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