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荐|加缪:人不可能完全绝望(黄馨慧 译)
我作品的意义。这么多的人都得不到恩慈。没有恩慈的生活要如何过下去?
是该采取行动了,来做这件基督教从未做过的事:去关心那些被打入地狱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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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典主义,就是对激情的掌握。在古典时期,激情是个人的事。今天则成了一种集体现象。集体激情必须受到掌控,换句话说就是必须给它们一个形式。然而人在感受到它们的当下,同时也被吞噬了。此即何以本时代大部分的作品都是报道,而非艺术作品。
回答:如果我们不能同时将一切都做好,那就什么也别做。这意思是说?这需要比过去更多的力量和意志。我们以后还会讨论到。那将成为明日伟大经典的,必然是个无与伦比的征服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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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把他们之中最勇敢的杀了。他们也把我们之中最勇敢的给杀了。剩下的是公务员和蠢事。这就是所谓的有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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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抗。自由就是不必说谎的权利。这在社会层面(下属和上司)和道德层面皆为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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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人到了30岁,应该要对自己了如指掌,确切知道自己有哪些优缺点,晓得自己的极限在哪里,预见自己的衰颓──做他自己。尤其是接受这些。我们会变得很积极。一切有待实践,一切也有待抛却。不再造作,但仍戴着面具。我已经见过够多的世面,几乎能够抛开一切。剩下的,是一种每天持续不断,不可思议的努力。能够守密的努力,不抱希望,亦无怨尤。再也不会去否认什么,因为一切都能够加以肯定。凌驾伤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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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不可能完全绝望。结论:所有的绝望文学都只是一个极端的例子,而非最具代表性者。人的特殊之处不在于他会灰心丧志,而在于他能够克服绝望并将之遗忘。──一种绝望的文学永远不可能具有普世性──普世的文学不能只停留在绝望上面(但也不能一味地乐观──只需反过来推论就行了)。它应该只是正视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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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抗美学。伟大的风格和美丽的形式是最高级的反抗的表现形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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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能够创作,靠的是持续不断的努力。我的本性是在静止中前进。我最深沉、最确定的倾向,是沉默和日常生活。我必须花上许多年的执着,才能免于分心,免于在不知不觉中受到诱惑。但我知道这样的努力可以让我屹立不倒,而如果我有任何片刻的怀疑,我就会坠入万丈深渊。就是这样,所以我可以不受病痛和遁世念头的干扰,奋力昂首地呼吸和克服。这是我绝望的方式,也是我疗伤的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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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格尔。“唯有现代城市能为性灵提供一块可以认识自己的土壤”。有意思。这是一个大城市的时代。我们把这世界一部分的真相给切除了,亦即它之所以永恒和稳定的那一部分:大自然、大海,等等。现在只能在街上找到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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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我过去的心地并不美好,这很常见。而如果我在25岁以前只能用一种恼羞成怒的心情来承受对这颗坏心的记忆,那是因为我还在拒绝当个普通人。而今我已经知道自己就是个普通人,并觉得这样也没什么好或不好,我的注意力于是可以转移到别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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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一切真的都可以归结到人和历史,我倒想知道下面这些的位置在哪里:自然──爱──音乐──艺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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奥威尔。《缅甸岁月》。“许多人到了外国都会不自在,但如果他们觉得自己比当地居民高级时则例外。”
“……殚精竭虑之后的成功给人一种无法衡量的幸福感,生命中没有任何身体上或精神上的喜悦足以与此相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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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美的孤独。凌晨一点在某个大火车站的小便间里。①
① 这个句子是第一份打字稿完成后用手写加上去的。──原编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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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个人(一个法国人?)一辈子都活在罪恶中(不近圣桌,不娶那个跟他一起生活的女子),因为无法忍受就算只有一个灵魂要被打入地狱的想法,于是他也要下地狱。
“这种爱比一切都来得伟大:那种为了一个朋友而愿意舍弃自己灵魂的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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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斯坦(B. Constant)(先知!):“想要平静度日,那得花上几乎和治理这个世界差不多的气力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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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写下来──想到什么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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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格拉底被踢了一脚。“如果我被一头驴子踢了,会去投诉它吗?”(《第欧根尼·拉尔修》Ⅱ,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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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涅(1948年):“那些世人所追求并希冀的,如今于我心已全然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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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卫的儿子生病时,他曾苦苦哀求耶和华。可是儿子一死,大卫打个响指,再也不去想这件事。
选自《加缪手记》第二卷,浙江大学出版社,2016
录入:陈涛
预读/校对:zzj、Turquoise、陈涛、桃之夭夭
整理:陈涛
执编:郑春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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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巴斯:晚年(黄灿然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