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荐｜古尔德：斯卡拉蒂（庄加逊译）

2017-10-18 Glenn Gould 黄灿然小站

多梅尼科·斯卡拉蒂①

理论上，不能将多梅尼科·斯卡拉蒂的键盘乐作品归类于真正意义上的钢琴音乐。然而坦率地讲，历史上鲜有可以与他的创作天资相媲美的作曲家，尤其是在键盘乐领域。在“以最小努力创造出最多效果”的阵营中，李斯特和普罗科菲耶夫是仅有的两位，是与斯卡拉蒂在实力上最为接近的竞争对手。斯卡拉蒂拥有敏锐精准的触觉品味，笔下六百多首奏鸣曲即便是在现当代乐器上演奏依然有上乘表现。对于执著于“以羽管键琴演奏”的方法论者而言，这些作品在现代乐器上并无太大缺失，亦无须屈服于钢琴技法上装模作样的鬼把戏。这些音乐可以随着时空生长、繁荣。然而，它并非是对某种“视觉音乐”②潜在可能性的无言证词，那种所谓“写得很漂亮的、甚至是用四支大号来演奏都能呈现出完美效果的音乐”策略只适用于巴赫。这么说吧，斯卡拉蒂是一个有远见的作曲家，他的作品对键盘乐领域长期的积累作出了非凡的贡献。

尤为显著的是，不论他的作品中有多少另类的骗人玩意儿，斯卡拉蒂的奏鸣曲与“公式化”完全没有关系。多数作品只包含一个乐章、一种节奏、一气呵成，同时注意了两段体中不可避免的调性转换，并通过有饶舌效果的“双结构”制造出多少有些令人窒息的炫技段落。当然并非所有的作品都是一个模子，但大体上的基调如此。正是这个“双结构”──尽管仅是由双八度音与三和弦相互替代构成──令斯卡拉蒂能在键盘乐上灵巧、自由地游走，同辈人中无人能及。在斯卡拉蒂的时代，宽广、散漫、漫无边际的东拉西扯是一种恰如其分的风尚，而他本人并未朝此方向前行。当他手拿一曲刚写完的赋格被人抓个正着，或者卷入纠缠不清的“段落模写”控诉，哪怕仅有那么一点点嫌疑，斯卡拉蒂的脸上都会现出极大的困窘。多数为巴赫、亨德尔“威风凛凛、宏伟”风格助力的对位技法对于斯卡拉蒂而言仅仅是巴洛克式的缺陷，是阻碍音乐发展的绊脚石。当他流利、自由地从一个闪耀火花的段落奔向下一个时，从一个八度过渡到其临近音型时，犹如先锋派们大胆地、接二连三地使用边缘、极端元素时，斯卡拉蒂才最为快乐，亦是他最好的状态。因此，他的音乐比其他同行拥有更多独特、古怪的质素。可以预见的是，斯卡拉蒂的音乐不可能一直被人喜欢。如果他的作品并不能在传统意义层面为人们所记住，如果他奇妙的旋律线并不能轻松地在听者的记忆里得到描述、重现，那么这六百多首奏鸣曲的存在将时刻提醒人们，从中随便拣取任何一首，都是压抑不住的活力与美意，是必定能打动人心的音乐之光。

① 1968年2月，为CBC广播所写的曲目说明。

② 视觉音乐，又称眼音乐，德文词为Augenmusik，对应英语中的“eye music”。作曲家会在乐谱的图形呈现上表现独特的视觉效果，并在音乐形式中隐藏一些秘而不露的玄机，以此象征或隐喻唯有作曲家本人才了解的意图，其趣味常常超越音乐作为“听”的艺术，需要通过“看”来领略。乃20世纪作曲家喜欢的音乐游戏。译者注。

选自《古尔德读本》，格伦·古尔德著，提姆·佩吉编，庄加逊译，曹利群校，漓江出版社，20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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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理：陈涛

执编：郑春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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