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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荐|劳伦斯:给她一个模式(杨自伍 译)

2018-04-20 D. H. Lawrence 黄灿然小站



女人的真正麻烦在于,她们必须始终不断地力求适应男人的各种妇女理论,她们向来就是这样做的。一旦哪个女人完全显出本色,她便变成了男人心目中的妇女类型。女人有的时候歇斯底里,那是由于她不太清楚要成为什么样的人,要遵循什么样的模式,要符合什么样的男人的妇女形象。


当然,天底下有多少男人,便有多少女人应当如何如何的男人理论。不过男人讲究类型,而正是类型制造出了妇女理论或“理想”,并非个人。那些贪婪无厌之辈,即古罗马人,制造了一种主妇理论或理想,它恰如其分地合乎罗马人的占有欲。“恺撒之妻不容怀疑。”──所以恺撒的妻子自然从此不受嫌疑,无论恺撒之辈受到多大的嫌疑。后世尼禄一流的先生们又制造了妇女“淫荡”论,后世的太太们便淫荡得尽如人意。但丁推出了那一位贞洁的一尘不染的贝雅特丽齐,于是贞洁的一尘不染的贝雅特丽齐们又自高自大地迈过几个世纪。文艺复兴时期的人发现了女才子,于是女才子们又哼儿哈儿地吟诗作文。狄更斯编造出个小娘子,于是小娘子们从此蜂拥而来。他还掏出了自家面目的贝雅特丽齐,一位贞洁但是可以出嫁的阿格尼斯。乔治·艾略特效仿这个模式,于是模式渐渐确立下来。高贵的女人,纯洁的配偶,慈爱的母亲纷纷登场了,简直是劳累至死的。我们自己的母亲就是这一类。因此我们这些年轻一点的男人,由于见了我们崇高的母亲便惧怕三分,不免又回想到那个小娘子。我们并不十分善于创造。只有这个小娘子必须是一团稚气的小东西──那就是我们所增添的一点新鲜的人情味儿。因为青年人肯定惧怕真正的女性。她是人满为患的一号人。她又太邋遢,就像大卫的朵萝。算了,让她做个一团稚气的小东西吧,这样太太平平。于是她成了一团稚气的小东西。


① 典出普鲁塔克的《恺撒传》。

② 见《大卫·科波菲尔》第四十四章,即下文大卫的朵萝。

③ 即圣·阿格尼斯,罗马圣徒,天生丽质,发誓不嫁。


其他的类型当然也有。能干的男人造就能干的巾帼楷模。医生造就能干的护士。实业家造就能干的秘书。各行各业你都能发现。要是愿意的话,你能够在女人身上养成男子汉的荣誉感(不论那可能是多么神秘的未知数)。


再则,还存在着永远隐秘的男人理想──妓女。不少女人都符合这种观念:正是因为男人们要她们这样。


于是呢,可怜的女人,命运打发了她。并非由于她没有头脑──她有。男人有的她样样都有。唯一的差别在于她要求一个模式。给我一个可以遵循的模式!那永远是女人的呼吁。除非她很早就已经选择了她的模式,她将宣布绝对保持本色,任何男人的妇女观念对她无所影响。


现在真正的悲剧并不是女人们寻求而且必须要求一个妇道模式。悲剧甚至并不在于男人们给了她们这类可恶的模式,比如小娘子,小男孩脸蛋的姑娘家,无可挑剔的秘书,高贵的配偶,牺牲自我的母亲,在处子般冷漠状态下生儿育女的纯洁女人,偏偏使自己变得下贱的妓女,都是为了取悦男人;男人们提供给妇女的全是些穷凶极恶的妇道模式;根据一个血肉之躯的任何一点自然的完满性来看,这些模式通通是扭曲的。男人乐意接受的女人是平等的人,是穿裙子的人,是天使,魔鬼,娃娃脸,机器,工具,乳房,子宫,两条腿,佣人,百科全书,理想,或者下流动作;他不肯接受她的唯一事实在于她是一个有血有肉的人,一个阴性的真正的人。


固然也有些女人爱好以奇异的模式、怪诞的模式为生活准则──越古怪的越好。伊顿男生模样的姑娘看似花朵一脸虚假,还有什么能比如今的这种模式更古怪的呢?这实在是怪诞。而偏偏是由于它的极度怪诞,女人们才喜欢以此为准则。还有什么能比小男孩脸蛋模式更可怕的呢?不过姑娘们却求之心切。


①  英国最著名的一所公学。


不过即使那一点也不是悲剧的真正根源。模式的荒唐,以及常见的不近人情的污秽,正如但丁—贝雅特丽齐的私情所表现的那样──因为根据但丁的模式,贝雅特丽齐非得一生守身如玉,不染一尘,而他但丁却是家有娇妻,膝下有子──即使这一步还不是悲剧最糟的一点。最糟的是一个女人果真符合男人的模式了,男人又因此而厌恶她。如今实际上制造出了伊顿男生形象的姑娘,小伙子中间呢,心底又强烈地厌恶这样的姑娘。当然,她在众目睽睽下亮相时,楚楚动人,绝对是个尤物。可是推出她这个产品的年少男子,背地里却讨厌她,而且在内心深处被她吓得惊魂失魄。


一谈到婚姻大事,模式顿时支离破碎。小伙子娶了伊顿男生形象的姑娘,马上又憎恨这个类型。马上他的心思便开始充满骚动地琢磨起所有其他的类型,什么高贵的阿格尼斯啦,贞洁的贝雅特丽齐啦,事事依赖惯了的朵萝啦,面无人色的娼妓啦。他思绪纷乱茫茫然。无论可怜的女人尽量符合什么模式,他总是要另一个。这就是现代婚姻的状况。


现代妇女其实不是傻瓜。不过现代男人却是傻瓜。依我看来这是唯一明白的说法。现代男人是傻瓜一个,而现代的青年男子又是头号傻瓜。他把各种女子搞得不伦不类的严重程度甚于历来男人们的作为。因为他根本不知道要她做个什么样的人。我们将看到如今的女性模式千变万化,因为处于骚动的青年男子并不知道他们所要的是什么。再过两年女子可能要穿硬衬裙了──君不见模式已经存在!──要不就是遮羞的挂珠串,活像中非一带赤条条的黑女人──再不他们又可能一身铜盔,或者套上骑兵卫队的制服。她们可能成了四不像。因为青年男子头脑发昏,连自己想要什么都不知道。


现代女人不是傻瓜,可是她们必须以这样或那样的模式为生活准则。她们知道现代男人是傻瓜。她们其实并不看重模式。然而一个模式她们又非有不可,否则她们就无法生存。


女人不是傻瓜。她们有自己的道理,即使不是男子汉的那一套。女人有的是感情的道理,男人有的是理智的道理。二者相辅相成而多半又处于对立。可是女人感情的道理绝不比男人理智的道理少一分真实和威力。它不过是起作用的方式不同。


况且女人绝没有真正丧失它。她可能花了几年工夫去符合某种男子气概的模式。可是结果呢,奇怪可怕的感情的道理终会把那个模式磨耗得粉碎,或许在感情上一直并不称心如意。这就是对女人惊人变化的片面解释。一连几年她们个个都是贞洁的贝雅特丽齐或小娘子。然后突然之间──垮了!现代的贞洁的贝雅特丽齐渐渐判若两人了,现代的小娘子变成了怒吼的母狮子!从感情上来看,那种模式并未管用。


然而男人却是傻瓜。他们是以理智的一套道理为基础的,或者说他们被看成是这样。而且他们的出处表现带有一种特点,比起女性的不讲理智更有过之,尤其在对待女人方面。他们花去几年工夫,培养出小男孩脸蛋类型,直至把她搞得像模像样了。然后他们刚刚娶了她,又想要别的什么东西了。唉,年轻的女子们,可要当心爱慕你们的青年男子哟!他们把你们刚刚得到手,就想要某种完全不同的东西了。


他们刚刚娶了小男孩脸蛋,马上又开始朝思暮想高贵的阿格尼斯,纯洁而又庄重,要不就是怀着深深的安慰的取之不尽的母亲,再不就是八面见光的女生意人,或者黑丝薄衫披身面无人色的娼妓;再不然呢,最愚蠢不过的,想要她们这些形形色色的女人集于一身。那就是理智的道理!一谈到女人,现代男人便成了白痴。他们并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所以他们所得到的从来不是自己想要的,永远如此。他们想要的奶油蛋糕同时又是火腿煎蛋同时又是大杂烩。他们是傻瓜。倘若女人不是命运注定要迎合他们就好了!


因为生活的现实就是女人必须迎合男人的模式。而且等到他给了她一个可以迎合的满意模式,她反而把自己最好的一切给了男人。可是如今呢,有了大量现成的、陈旧的白痴式的模式可以付诸生活,除了感情中那垃圾般的一面,女人还能给男人什么呢?男人要她成为男孩脸庞的形象,她还有可能给他什么呢?除了一个白痴的点点滴滴之外,她还有可能给他什么呢?──再说了,因为女人不是傻瓜,甚至不会被一种模式愚弄很久,所以便用她的手爪狠狠地讨厌地戳他几下,叫他大声嚷嚷啊哟妈哎!──猝然间改变了他的模式。


呸!男人才是傻瓜。如果他们想要从女人身上得到什么,且让他们给女人一个体面的、令人满意的妇女特性的观念──而不是无精打采的白痴们的这些借以取乐的虚假模式。


选自《英国经典散文》,杨自伍主编,上海文艺出版社,2004


录入:苏苏

预读/校对:山、zzj、焰尾、李宏飞

整理:陈涛

执编:郑春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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