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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灿然:也许是自欺(诗9首)

黄灿然 黄灿然小站 2019-04-14


杨弘迅 摄


也许是自欺


我屋子里的家具用品

都带有临时性质:

要是我一年半载又搬了,

我会说,

我临时,故我临时;

而要是我永久住下来,

我会说

我临时,故我永久。



北京,十八年后


我不知道它有什么变化,

我甚至不知道此刻我在哪里。

早上我在酒店附近逛了一下,

有人在卖字,有人在卖坚果,

有人拿了凳子,坐在冻结的河面上钓鱼,

有人在换作夏天应是翠绿的河滨遛狗,

还有一个肥胖但依然健康的中年男人在跑步。

唯有阳光和蓝天

──温暖,辽阔

──熟悉,神奇

在哪里都一样。



度  假


几年前,父亲在老人院期间,

母亲偶尔会住一两天医院,

过后总是说,小病住院真好,

她不必每天照顾父亲,

也不用买菜煮饭,

而且医院伙食也相当好,

病房干干净净,又有空调。

我猜,她大概是想说,住院

像度假,尽管她一生中

从未度过假。



纳  凉


村里正在扩大改变,

小溪两旁茂密的杂草消失了,

我已经能想象──我已经差不多看见

一个广场暴露在赤裸的土地上,

小溪边也已先建好一条石砌的散步径

如同在一个城市小区里。

保安室旁今天出现一个小游乐场,

小孩子们正兴奋地爬上爬下,

前后摇晃,欢笑声

与不远处挖掘机和推土机的轰隆声竞争。

当我从村口那眼变小的山泉打水回来,

在无风无雨无阳光的闷热中,

两条不知道是哪两家的土狗

正坐在路边高高堆起的新土上

悠闲地纳凉。



跟天气谈判


我独自一个人上山时

在想什么,你怎么也想不到:

在跟天气讨价还价!

当然,天是没得谈判的,

但气呢,仍有余地:我下午四点

就下山,到了半山

那全程约十分钟

阳光最猛烈的路段,

脊背被晒得有点疼,

我想,待会儿回来

上坡,一定会很难熬,尽管

那时阳光的猛烈度

应会有所减缓。

当我左右手

提着蔬菜和杂物回来,

在山下就感到阳光依然猛烈,

但我发现太阳附近有乌云,

于是心里就念念有词,希望

到了那阳光猛烈的路段,

乌云会正好遮住太阳,要不

来几阵风也好。我这么一想,

乌云真的把太阳遮住了十来秒钟,

好像在说:有希望,有希望。

很快阳光又恢复猛烈。我走了三分钟,

进入山阴,便尽可能放松,

准备迎接那十分钟路段,

但更想知道是不是真有希望,

所以一边走,一边抬头望天空,

注意乌云与太阳位置的变化。

果然,那十分钟路段,只有

两三分钟是阳光猛烈的,

其余都是微薄的照耀或全阴,

而且风特别大,至少可以说

当我感到有点热,风就及时赶来。

我终于过了桥,进入我们村子

那不但全树阴而且全山阴的路段,

感到又凉又爽,并快乐于

天虽然没得谈判,但气呢

仍有余地,仍有余地!



安  慰


她忽然说临时有事来不了,

他说,使他感到很失落:

他相当喜欢她,花了一夜

做准备,洗地板,擦椅桌,

把房间的床单枕套都洗了,

枕头也一块拿出来晒了,

他自己打算睡沙发。

 

而我说,或许是你幸运,

也许是上天的干预,使你

避免了一场伤透心的感情纠葛:

家具一尘不染,地板干干净净,

你睡回你的床,躺在清新的床单上,

枕着有太阳曝晒味的枕头,

睡得又深又沉,虽然失落。



绿  道


我沿着村口的绿道

到山下的溪涌市场买菜。

我感冒还没全好,

鼻子里隔一个小时

半个小时

就会塞一坨鼻涕,

不擤不快。

回来的时候,

我一路想找一个脏些

乱些的地方擤鼻涕,

但绿道是如此干净,

靠山的一边长满如此多美丽的花草,

另一边的公路也如此安静和整洁,

我只好从身上搜出一张手纸

把鼻涕揩了,

然后塞到最脏的地方

──我的裤袋。



洞背站


我知道一切都会变的,洞背村

也不例外,我来这里就是我自己

最大的变。但我还是没料到

它会变得这么快:村子对面山头

传说中的新学校就要动工了,

他们先在村子里做基础建设,

在路边铺一条巨大的排污管,

每当大卡车经过,就尘土飞扬,

路边茂密的杂草和灌木丛不见了,

翻出一堆堆黄土,首当其冲的,

说来你不信,竟然是淘淘:

它以前出来遛,都会往杂草丛里

嗅个不停,既为了拉屎拉尿,

也为了吃各式各样只有它知道

是安全和可食用的嫩叶,现在

它在一堆堆黄土上嗅也不是,

拉也不是,但它并没有太过迷惑

或表示不满,只要我们还带它进山

或走绿道,那儿永远有路边杂草和溪水

供它使用,我们也不用担心

会有来往车辆在它面前或背后刹车

或减速。我说最大的变莫过于我自己,

而且还在继续变,也许搬来洞背村

只是我更大的变的小起点──



东莞火车站


东莞火车站吸烟区,设在

一个约五十平方的天井里,

或院子里,因为那里还长着

七八棵高高的棕榈树,或椰子树。

如果我是这里的常客,

我进来,可能就不仅是为了抽烟,

而且还为了透透气

或看看这几棵棕榈树或椰子树,

尤其是,棕榈树或椰子树啊,

你们已经这么高了,还要长多久

才能升出这几层楼高的天井。


选自《长江文艺》2018年第5期


执编:郑春娇

本期编辑:zzj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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