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荐｜王阳明：论良知（鲍希福 译）

先生说：“‘先天而天弗违’，因为天就是良知。‘后天而奉天时’，①因为良知就是天。”

① 见《易传·文言》。

“良知只是一个判断是非的心，是非只是一个好恶。知道好恶就穷尽了是非，穷尽了是非就穷尽了所有的事物。”先生又说：“是非这两字是个大规矩，应用得如何就要看不同的人了。”

“圣人的良知有如晴空无云时的太阳，贤人的良知有如略有浮云时的天气，愚人的良知有如黑云密布时的天气。虽然他们的昏浊清明的程度不同，但他们都能辨别黑白则是一致的。即使在昏暗的夜晚，也影约能看出黑白的不同，因而太阳的余光没完全消失。在困境中勤勉学习的功夫，也只是从这点明亮处去精细省察。”

问：“良知好比太阳，人欲好比云。云虽然能遮蔽太阳，但云也是天的气中本该有的。人欲难道也是人心应该有的吗？”先生说：“喜怒哀惧爱恶欲，叫做七情，七情都是人心应该有的，但要把良知认识清楚。比如这日光，也不能固守在某一处所，只要有一线光明，就是日光所在处。即使云雾弥漫，只要太虚中还能辨别颜色与形象，就是日光的不灭处。不能因为云能蔽日，就让天不要产生云。七情如果能顺其自然地产生，也都是良知的作用，不能以七情来分别善恶。但是，对七情不能执着。执着七情都叫做欲，都是遮蔽良知的。当然，一有执着，良知也自然会发觉。发觉了就会除去遮蔽，恢复本体了。在这里能够反复酌斟，认识清楚，才是简易透彻的功夫。”

问：“圣人的生知安行，是自然就能如此，这还需要什么功夫呢？”先生说：“知行这两个字就是功夫。然而有深浅难易的不同。良知原本是精精明明的。比如想孝敬父母，生知安行的人只是依顺这良知，实实在在地去尽孝；学知利行的人，就是时时省察，务必按照这良知去尽孝道；至于困知勉行的人，受的遮蔽太重，即使想去依照这良知去孝敬，又被私欲阻隔，所以不能尽孝道，只有付出比别人多十倍、百倍的努力，才能依顺这良知以尽他的孝道。圣人虽然是生知安行的，但他的心不敢自以为是，宁肯做困知勉行的人所做的功夫。而困知勉行的人却想去做生知安行的事，又怎么能行呢？”

问：“先生认为乐是心的本体，不知在遇到大的变故而悲哀痛哭时，这个乐还存在吗？”先生说：“只有大哭一场才能乐，不哭就不快乐。虽然痛哭，但此心感到安慰也就是乐。本体并未因为哭而有改变。”

问：“良知只是一个。而文王作卦辞，周公作爻辞，孔子作十翼，为什么他们各自认识的理不同呢？”先生说：“圣人怎么能死守旧框框呢？最重要的是同出于良知，即使各自有不同看法又有什么不好呢？比如一竹园，只要枝节大致相同，就是大同了。如果一定要每根竹子在枝枝节节、高低大小下都要一样，就不能体现造化的妙手了。你们只要去培养良知，良知相同了，其他也不妨有不同处。你们如果不肯用功，就像竹笋还没有，又何处去讨论枝节的异同呢？”

在乡下有父子两人打官司，请先生断案。先生手下的人想阻止父子俩。先生听他们说了情况。但先生的话还没有说完，父子相抱恸哭，合好如初地离开了。柴鸣治进来问道：“先生说了什么，使他们很快就悔悟了呢？”先生说：“我说舜是世上最不孝的儿子，他的父亲瞽瞍是世上最慈爱的父亲。”鸣治惊讶不已，请问为什么。先生说：“舜常常以为自己最不孝，所以他才能孝。瞽瞍常以为自己最慈爱，所以他才不能慈爱。瞽瞍只记得舜是他一手拉扯大的，而现在舜为什么不去让他高兴呢？而不知道他的心已被后妻迷惑了，还自以为能慈爱，所以，他就越不能慈爱。舜只去一心想着在小时候父亲是多么爱他，而现在不爱他，只是因为他不能尽孝。舜整天想着不能尽孝的地方，所以，他就更加孝敬。等到瞽瞍高兴时，也不过是恢复了心中本有的慈爱的本体。所以，后世称赞舜是一个古今公认的大孝子，瞽瞍也变成了一个慈爱的父亲。”

先生说：“即使普通人来问孔子，孔子也不是心中先有多少知识来回答他。孔子的心只是空无所有，从普通人自知的是非两个方面给予解剖。这样，普通人的心就能明白。普通人自己知道的是与非，便是他本来就有的天然准则。即使聪明如圣人，又怎么能增减得一毫呢？只是他不能自信，孔子给他一解剖，本来就有的是非标准就暴露无余了。如果孔子在与普通人说时，心中还保留着一些知识，便不能穷尽他的良知，道体就分裂为二了。”

选自《传习录全译》，鲍希福译，巴蜀书社，1992

预读/校对：圆霏雪、许蕊、zzj、西早门良

整理：zzj

执编：郑春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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