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荐｜倪湛舸：诗9首

悬命

太过柔软的发丝，积累到足够长度，是一定会打起卷来的，对，就像遇见火苗的流苏花，骤然蜷起身子后慢慢扭转自己，多么细微的挣扎，活生生地垂在你眼前，却只因太过亲近而模糊不得见，被风吹乱的发丝不会被吹断，哪怕时光终将吮尽血肉继而洁净骨骼，在你眼前打着卷的发丝又细又软，就像风中快要枯竭的溪流，对，它竟然还在，从源头而来却无处可奔赴。

05/10/2017

镜花水月

曾经，我有个形影不离的朋友，某天，我们撞见了一个面朝下趴倒的人，他衣衫单薄，头边的水泥地上堆积着干涸的血迹，我们觉得那是个可耻的死人，于是悄悄地走开，后来，世界果然运转如常，路边的人悄悄地消失了，也许是自己爬起来走了，就像形影不离的朋友都已离开，就像我被砸倒在地又爬起来走了那样。

01/01/2018

该流逝的都流逝

今天是个悲伤的日子，各处的樱花都在盛开，粉白的、鹅黄的、和绯红的，今天风很大，但风里只有零星的花瓣飞过，几乎可以被忽略。今天距离明天有多远？盛开的日子即将过去，立足于悬崖前的晕眩比悲伤更悲伤，绯红的、鹅黄的、和粉白的，我所不愿回忆的一切沉睡在黑暗中，风再大都无从撼动。

03/26/2016

归根曰静

清亮而尖锐的声音令人头痛，我只喜欢低沉的震动和趋向平静的过程，像是有人趴在耳边呼吸，念叨有毒却全无意义的名字，像是溪流刚刚遮没鹅卵石，流光因易逝而已逝，像是离家的黑狗瘸着腿前行，它走过的路从此成为，还会有谁再来走过其实无关紧要的路。

01/10/2016

世道

瘟疫爆发时身怀异数的人

沿着河岸抬船奔走的人

围坐矮脚桌拿烧酒浇头的人

夜半惊醒嘴里发甜发臭的人

用玻璃尖清扫空房间的人

因其存在，所以都消逝了

01/30/2016

偶性

事故没有实质

抑或，事故多了就不再有实质

幻觉般的实质何尝不是我们的悲伤

雨林之上阳光推动生长仿佛裹挟万物的巨浪

但阳光转暗更不可抗拒

我们因疲惫而闭目、重云疾速累积

或是太阳耗尽了它的命数

我们之所以成为我们无非事故

你在鱼鳍闪光里的闪现和身为水底阴影的我

互为表里而表里之间并无实物

09/08/2016

无中生有

他记得松脂燃烧噼啪作响，困兽从密林进入亮光时瞳孔

变成直线，码头上历历铁锚展示着不重样的海藻，他却

回想不起自己去过哪里、做了些什么、遇见的都是怎样

的人和物，他每时每刻都在回想，可生命里的空洞寸步

不离地跟随他，默默地涨大，像是有东西想要从里往外

撑裂他所经历继而遗失的，想要代替他活下去。

12/11/2017

草色青青若有心

牵牛花藤遮没了巷口

急雨后

井水尚未恢复清澈

睡在躺椅上的小女孩

因哭泣而面容凶狠

她恨着谁

在翻身的瞬间从黑发间闪现

她那半透明的耳垂

01/15/2016

清水洌日

暴雨如注的时候，如果竟然还有阳光，我们应该抬头向天，

说些鼓励或感激的话，雨很努力，太阳也很尽职，水幕

和光柱都透明而闪亮，就像是不相容却相爱的两个人，

在遭遇彼此的瞬间毫无保留地争吵，我们没有资格同情

太过巨大的事物，被裹在数十公顷的雨水里，追着光照

滑行过刹那或永恒，奇迹本就如此寻常。

07/07/2017

选自《雪是谁说的谎》，倪湛舸著，雅众文化/上海三联书店，2018

执编：郑春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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