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灿然：无限（诗4首）

 冥想空间（陈丽珠）

夜抵青岛

它也有可能是我熟悉的深圳

或曾经熟悉的广州，也很像

两个月前我夜里抵达的南京——

在从机场到市区的路上，

茫茫祖国大地，在灯光里

看上去都差不多。而白天

恐怕也会像总是发生的那样

先满怀期望，继而渐渐失望。

洞背四周年

今年荔枝大丰收，所以很便宜，

我一天吃两次，约一斤半。

今年绿道和土路两旁油柑子

也大丰收，不过只有我们行山者

才会去注意：枝丫上密密麻麻。

今年蚊子好凶。今年跟去年不一样，

她说去年这个时候我还孤单一人。

今年客厅窗外景色依然翠绿，

远方海依然湛蓝或浑浊，

尽管阳台对面四年前的山头

已被竣工的高中取代。

端午记

醒来，但起不来，不想起来。

起来时好闷，少见的闷。看来

是要下雨了。今天是端午节，

但人们更多不知道今天是纪念屈原

而是知道今天吃粽子。也许

他们知道今天是纪念屈原的，

但更多不知道是纪念诗人的。

就连诗人，譬如我，想到端午节

也是先想到粽子，然后才偶尔

想到屈原，然后才偶尔

想到诗人，然后才勉强

想到我自己。

无限

从凌晨三点，我重读帕斯卡尔，

一直读到天亮。他关于人的伟大和悲惨，

关于人的崇高和卑微，关于思想的宝贵，

关于有限和无限的论述，怎样使我的心灵

在黑暗中迸发出闪闪火花啊！我感到

我这好像来到高峰因而无望的生命

又有更高峰可以攀登，更大希望

可以追求，更多能量在身上涌动。

当我怀着这样的欢畅舒展四肢时，

我瞥见窗外的早晨，天边的朝霞，

我以为是我心灵的辉煌激发

我的视力和感受力。当我起身来到阳台上，

一个更宽广的世界，完全真实的无限

展现在我面前，我的心灵瞬间暗淡，

我的视力和感受力被淹没，下面鸡鸭场

鸡鸭在叫喊，林子里鸟儿在欢唱，

而帕斯卡尔的全部天才和深刻论述

已像刚才的黑暗，被我抛诸脑后。

 原载《特区文学》2018年第5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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