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荐｜诺瓦利斯：人越是无助，就越是对道德和宗教敏感（高中甫译）

查看原文

其他

Novalis 黄灿然小站 2019-04-14

片断

诗歌是社会的基础，犹如道德是国家的基础一样。宗教是诗与道德的一种混合一一这样就可猜想得出，这是一种什么样的基础了。

＊

诗歌是一种保证直觉健康的伟大艺术，诗人就是直觉的医生。

＊

所有的诗歌几乎象睡眠一样，为了使我们重新振作起来并使我们生活感情永远活跃，要中断常态，即平庸的生活。

疾病、意外、特殊事件、旅行、社交、某种程度上以类似的方式在起着作用。遗憾的是，迄今以来人类的全部生活是不规则的、不完美的诗歌在起着作用。

我们所谓对和解的信仰，无非是对我们生活的遭遇中一种完成的诗的智慧的信赖。

＊

诗歌是真正绝对的真实。这是我的哲学的核心。愈有诗情，就愈加真实。

＊

童话可以说是诗歌的准则，所有的诗意都必须是童话式的。诗人崇尚偶然。

＊

一部长篇小说必须完全是诗。诗如同哲学一样，是我们心情的一种合谐的情绪，在那里一切都美化了，每一种事物都找到了它本来的容貌，一切都找到了恰如其份的陪衬和环境。在一部真正富有诗意的书中，所有的一切都是那么自然，并且是那么神奇。人们相信，只能如此，不可能是别样，就象在世界上迄今为止人只是在沉睡中似的，而现在才悟到了这个世界的真实意义。所有的回忆和预感都象是出于这同一个源泉。这样一来，即使当前人们被束缚于幻想之中，也会有个别的时间，人们似乎隐藏在他所观察的一切对象之内，并感觉到了一种合谐多数的无限的、不可理解的、同时性的感情。

＊

为什么万事万物都归结为诗，这是完全可以理解的。难道世界归根到底不就是Gemüt①吗？

① 德文Gemüt一字含义多歧，有情绪、气质、情感等。

＊

诗人的国土是被挤入时代焦点之内的那个世界。他的计划和他的实施都应是诗人的，这就是说，都应符合人的天性。他能运用一切，他必须把一切只同精神相混合，他必须从中创造出一个整体来。他必须象表现特殊那样来表现一般——所有的表现都是相互对立的，他自由的联系一切，使他无拘无束。所有诗人的天性是自然。这种天性具有自然的所有特点。它越是个人的，就越能引起普遍的兴趣。使精神和心灵冷酷的描写，对没有生气的自然进行没有生气的描写，对我们有什么用呢？描写至少应当象自然本身一样是象征的，即使自然带不来任何一种Gemützustandsspiel（意为表现情绪状态的戏剧，姑译为心情戏剧——译者注）的话。自然要不是思想的承担者，那么情绪就是自然的承担者，非此即彼。这个法则必须在整体和个别中起作用。诗人根本不应当表现为一个利己主义者。他自身必须就是现象。他是自然之概念的先知，正如哲学家是概念之自然的先知一样。对前者说来客观就是一切，对后者说来主观就是一切。前者就是世界的声音，后者就是最简单的一的声音、原则的声音；前者是歌，后者是讲话；前者的差异性把无限合而为一，后者的纷繁性把最终事物联合起来。诗人永久是真实的。他坚持自然的循环。哲学家却在永恒的坚持中不断地变化自身。这种永恒不变性只有在变化中才能表现出来。永恒的变化只在于停留中、整体中和当前的瞬间；此前或此后那是它们的图象。只有它才是真实的。诗人的所有表现都必须是象征的，或者是感动的。这里的感动是指刺激而言。象征的东西不是直接的刺激，它促成自我活跃。这一个（指象征——译者注）是刺激和激动，那一个（指感动——译者注）是感人和动人。那一个是精神之动作，这一个是自然之痛苦；那一个从表象到存在，这一个从存在到表象；那一个从概念到直观，这一个从直观到概念。往昔诗人对于一切人就是一切，那时圈子还那样狭小，人在知识、经验、习俗、性格方面还都一样；在这个需求单纯然而强烈的世界里，这样一个无所需求的人如此完美地把人们升到了人的高度，达到了自由的崇高的庄严的情感，刺激还是新的。

＊

真正的诗人是全知的；他本身就是一个袖珍的现实世界。我们永远不会完全了解自己，但我们却能远不止了解自己。天才一般说是诗意的。凡是天才发生作用的地方，那它发生作用便是诗意的。真正有道德的人就是诗人。

＊

诗人和教士最初是一体的，只是后来的时代才把他们分开了。但真正的诗人却永远是教士，正如真正的教士永远是诗人一样。难道将来不应当恢复到事情的老样子吗？

＊

如果说哲学家只是把一切安排得井然有序，诗人则解开一切束缚。他的字句不是一般的符号——而是声音——，是招呼各种美好事物集于自身周围的咒语。象圣者的衣服保有奇异的力量一样，某些字通过某种神圣的记忆而圣化，并几乎独自变成一首诗。对于诗人说来，语言决不会太贫乏，但却总是太一般了。他需要经常重复的、完成了使命的字眼。他的世界是单纯的，正如他的工具一样，但正因此其旋律オ是用之不竭的。

＊

诗的本质究竟是什么，这不是三言两语讲得清楚的。它的本质是不断地组合，但却又很简单。美、罗曼蒂克、合谐不过是诗意的局部表现。

＊

古人的宗教在某种程度上就是我们今天所应有的东西：实用的诗。

＊

对诗歌的感受有许多地方同对神秘主义的感受一样。它就是对特殊、个性、陌生、秘密、可启示的、必然而又偶然的感受。它表现不可表现的东西，它看到看不见的东西，它感觉到不可感觉的东西等等。对诗的批评完全不可能。要判断（唯一可能的判断）什么是诗，什么不是诗是很困难的。诗人确实是没有感官的，为此，他身上什么都能发生。在最特定的意义上，他既是主体又是客体——情绪和世界。因此一首好诗才是无限的，オ是永恒的。对诗的感受近乎对预言、对宗教、对一般先知的感受。诗人在排列、组合、选择、发现——他本人也不理解为什么恰巧是这样而不是别样。

＊

有一种对于诗的特殊的感受力，即我们身上的一种诗的情绪。诗完全是个人的，因此是无法描述和不可解释的。谁要是对什么是诗没有直接地理解和感觉，那他就不可能对此有任何概念。诗就是诗。它与说话的艺术和演讲术迥然不同，不啻有天渊之别。

＊

不会写诗的人也不可能评诗。真正的批评必须具备自身也创造供批评的产品的能力。单凭趣味是不能评诗的。

＊

以一种令人愉快的方式把一个对象陌生化，同时使之为人熟悉并引人入胜，这就是浪漫主义的诗学。

＊

看雕塑作品时不能没有音乐，另一方面听音乐作品也只应在装潢得很美的大厅里。而欣赏诗歌作品，两者都不应缺少。因此诗歌在华美的剧场里或者在富丽堂皇的教堂里，效果才格外的显著。在每个高雅的社交场合，音乐要听一会儿，歇一会儿。美馔、华服、社交游戏、舞蹈以及更精致、更自由、更普遍的谈话之所以产生，便是由于对社会上这种高级生活的感觉，和由此而产生的所有美好事物和鼓舞种种整体效果的事物的混合。

＊

抒情诗就是人生一一世界戏剧的合唱。抒情诗人便是由青春、年龄、欢悦、同情与智慧和谐地组合而成的合唱队。

＊

对往昔的所有表现是一出特定意义上的悲剧，对行将到来的、对未来的所有表现是一出喜剧。悲剧适于表现一个民族的最高级的生活，正如喜剧适于表现这个民族的软弱的生活。（英国和法国现在大概是在演悲剧，德国相反，喜剧正合适。）

＊

小说有如不受拘束的历史，有如历史的神话学。

＊

诗是对感情、对整个内心世界的表现。它的媒介物即文字，就暗示了这点，因为这些文字就是那种内在力量的外在表露。正如雕塑之具有外在的形象世界，音乐之有声。它们的效果正好全然相对立，只要这种效果是可塑的，那就有一种音乐诗，这种音乐诗把感情置于一种丰富多采的游戏运动之中。

＊

疾病使人优越于动植物。人生来是为了受苦。越是无助，就越是对道德和宗教敏感。

＊

易逝性和易毁性是同精神联结在一起的自然之特性，这种特性是由行动和万有，是由精神的崇高个性产生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