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清楚地知道，第一次世界大战后，必然会有第二次、第三次、第十次的世界大战。大多数人的脸上流露出麻木不仁和极端自我主义的神情，他们对自己视域以外的东西表现得很冷淡，而且往往是迟钝的。他们在这儿祈祷，在那儿屠杀。同一些教士，在星期日早晨布讲爱，却在同一天下午去猎捕一只狐狸、一只兔子或其他无法自卫的动物，或者想方设法在维斯杜拉河畔去钓一条鱼。那些波兰官员们神气活现得走来走去，炫耀着他们的勋章，挥舞着宝剑，互相敬礼致意；但是，如果波兰遭到俄国或者德国的进攻，这些人是毫无能力保卫他们的国家的。而且令人难以置信的是，英国会放弃它在巴勒斯坦的托管地，阿拉伯人也会同意犹太人在这块土地上建立一个国家。直到现在，我才懂得无神论和唯物论同宗教一样都是虚无缥缈的。我的一切探索都得出了同一个结论──造物主，我们称为上帝的那一位，是有某种计划的，但是他从未向任何人显过身，甚至从未有过最细微的表示，他想望爱、和平和正义。人和动物的整个历史，一切事物，都说明，情况恰恰相反──这是个有力而残酷的上帝，他的准则是：强权即公理。说也奇怪，这种彻底的怀疑论或不可知论把我引向一种个人的神秘主义。既然上帝完全是不可知的，而且永远是沉默的，那么人选择随便什么特性强加在他身上，都是可以的。斯宾诺莎已经赋予他两个已知名的属性和无数不知名的属性。但是，为什么人不能想象出许多其他的属性？为什么创造性不能成为他的一个属性？为什么美丽、和谐、生长、权术、顽皮、幽默、意志、性欲、变化、自由和反复无常不能也代表神的属性？什么地方写明他是唯一的上帝？可能他属于整个神的队伍──一个庞大无比的统治集团。可能在他那宇宙的后宫中，他不但生育、繁殖，造出了新的一代的神，还生育、繁殖，造出多少亿的天使、六翼天使、阿拉尔天使和小天使。既然对于上帝人们毫无所知，也无法知道，为什么不把所有可能存在的价值都赋予这个神圣的未知数呢？卡巴拉神秘主义者按他们自己的方式处理，偶像崇拜者则按另一种方式处理，而基督教徒和穆斯林也按自己的方式处理。我个人完全准备送给他各种可能存在的属性，除了仁慈和同情。我的正义感不允许我把宽恕归于上帝，因为几百万年来上帝亲眼目睹种种屠杀和刑讯拷问，他还确实根据强暴和谋杀的原则创造了整个世界。在我心中，我建立了上帝和我之间的一种等级关系。我，一粒灰尘，因为恐惧而颤抖，充满了一种建立在我愚蠢的欲望和信念的基础上的正义感；而他，一个宇宙的凶手，一个宇宙的成吉思汗或者拿破仑──无时不有，无所不在，无所不能；他的知识是如此广博，手段是如此有力，因而可以掌握每一粒电子、每一颗原子、每一个小昆虫、苍蝇或者细菌。甚至一个人可能通过祈祷直接“打电话”向他提出请求，只是没有保证可以得到任何答复。事实上，我已经借用了斯宾诺莎的上帝，只是在我的想象中我扩展他，赋予他人性和兽性，改造他，以适应我的心情。令人吃惊的是，我“打电话”给他提了我的请求，并且莫名其妙地希望：只要我的想法感动了他，他是能够给我一个答复的。那时候，我最迫切的要求是我的书能够出版，而且我自己能够有一间自己的屋子……我的这些沉思冥想并没有使我对有关世界或者我自己对上帝和人类的义务问题更接近于得出任何结论。但是，可以说我喜欢富于哲理性的幻想：斯宾诺莎、康德、贝克莱、卡巴拉神秘哲学和我自己对于宇宙的梦想有着种种变化。既然时间和空间仅仅是看法问题，既然质量，甚至存在本身都属于理性的范畴，既然事物本身是完全掩盖着的，那么就有产生形而上学的幻想的余地。我的上帝是无所不在、无时不有的，而且具有无尽的属性和特征；这些属性和特征，我们人类仅能领悟挑出来的少数几个。斯宾诺莎认为，我们所了解的上帝的一切都是他的广延性（物质）和他的思维，我不同意这种看法。我觉得在他身上看到了诸如聪明、美丽、权力、永恒等特性，也许还看到了一种我们永远不可能了解的怜悯。卡巴拉神秘哲学者赋予上帝性别，我十分赞同他们这个观点。上帝和他的宇宙都分成了他和她，男和女，给予和接受，这是一种不管怎样填还是永远不可能完全填满的欲望，总是要了还要，要新的，要不同的。既然人类是依照上帝的模样制造的，因此人类只要看看自己，看看人类本身所有的渴望、怀念、希望和怀疑，就可以更多地了解上帝。在我的心目中，上帝跟我自己很相像。他从他的配偶天后和天使，六翼天使，小天使，阿拉尔天使，神人和神兽那儿，从无数的生物界和灵魂那儿获得了许许多多的爱，但他还是感到不满足，他还要求从无足轻重的人类──神的锁链中最薄弱的一环──那儿得到爱。他劝戒人类：“你们必须用你们全部的心，全部的灵魂和全部的力量爱你们的主，上帝。”他想要爱（像我一样），不管他是不是已经得到了它。他不断地惩罚他的创造物，而他却要求他们宽恕他，并且承认他的一切意图都是最好的。他自己隐藏着许多秘密，然而同时他却要求他们灵魂完全坦白和毫无隐私……“人所爱的每一样东西都是万能的上帝创造。即使异教徒也都爱上帝。如果一个水果是好的，你就会爱它，那么你也就会爱它的创造者，因为是他赋予了它一切味。如果某人是个色鬼，一味贪恋女色，那是因为上帝把美丽和魅力赋予了女性。圣人知道各种美好事物的来源，而且爱那个来源。水果腐烂了，你就不会再爱它；妇女一旦变得年老色衰，色鬼也就离开了她。傻瓜不会去想万物的来源。”“没有邪恶的事情。人最害怕的死亡对应得的人来说是一种莫大的快乐和祝福。”父亲沉默了好一会儿，我想他是没听清我的话，但他随后说：“那是所有的事情中最神秘的事。就是圣人也不可能完全弄明白。只要人还在遭受苦难，他就不能解开遭受苦难这个谜。甚至约伯也没有得到解答。摩西本人都不知道。事实上，肉体和痛苦是同义词。如果选择了邪恶而得不到惩罚，选择了正义而得不到酬报，那怎么可能还有什么自由选择呢？在所有这一切苦难的后面，是上帝无限的仁慈。”父亲停了停，然后问道：“附近是否有个会堂？念午后祈祷的时候到了。”录入：十二女色、蔚宇
预读/校对：zzj、陈涛、Turquoise、俱言
整理：陈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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