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荐|钱穆:复兴中华文化人人必读的几部书
一 引言
从大体上讲,我们要复兴文化,在我们前面摆着有两条大路:一条路是“振兴学术”,这可以说少数知识分子,在学术界应该负的责任。我们研究有关中国各方面的学问,应该以复兴中华文化为抱负。不要对自己文化,专门去挑些可以批评的来批评,来反对。我们当知道,全世界各民族各文化,到今天为止,还没有一个能说真到了无可批评的地步。中国历史,至少已有三四千年的绵历。这中间那有找不到毛病可批评的。从每一个人说,即使是一个大圣人,也会有过失。怎样一个强健的身体,到医院去检查,也总有毛病。我们现在的智识界总喜欢找我们历史里面零零碎碎的、向不受人注意的许多毛病,或许举出一件两件特殊的事,来大肆批评,这是最近几十年来的风气。到今天我们要振兴学术,该换一个方向,究竟中国文化里面有没有它的长处,长处在那里?不要专找毛病。得要研究我们自己文化精华之所在,这绝不是一年两年所能有成绩的事情。
另一条路是“改造风气”,这是一般社会的。譬如此刻大家看不起中国人,只看重外国人,这个风气弥漫整个社会,任何人都不免。我可以举很多具体的例来讲,可以拿一件一件的小事情来作证。今天我们虽是一个中国人,但只看重外国人,看不起中国人,接着就看不起自己。看不起了自己,还有何事肯认真实地去干?每一个家庭为父母的,总望能送子女往外国去留学,若是父母老了,七八十岁,他的子女不回来,长期居留在外国,甚至入了外国籍,照中国文化传统讲,那子女太不懂孝道。但为父母的,总觉得子女在外国,总比在中国强一点,不归来尽孝道也应该。这是他们太看重了外国,看不起中国,看不起中国人,连自己也看不起,只要能沾到外国一点光也好。依照这种心理演变下去,中国断然会永远没有翻身的日子。所以我说我们蒋公提倡复兴中华文化,这是民国创建以来一件最有意义的事。
至于如何来提倡学术,改造风气,这都不是短时期一年两年内就能做到。今天我所讲的,是我们要复兴中华文化,能不能提出几部人人必读的书来?这与振兴学术改造风气这两方面都有关系。可是我今天所提出的,也只是一问题而已。我们要不要有这样几部书,能不能有这样几部书?这都是问题。我只借这个机会,举出几部书来,这几部书是不是我们人人必读,当然希望在座各位,乃至全社会,拿来做一个共同讨论的问题。此刻所讲只是我个人的想法。文化是一个共业,大家来共同合作。当我们的文化,在正常或是在隆盛的时候,好像一健康的人不注意到他的身体般,我们只在这个文化空气中生活着,大家不觉得,又好像我们此刻坐在这所房子里面,不注意到这房子。但今天我们的中国文化,已经到了一个支离破碎将次崩溃的时候,大家反对它,看不起它,至少怀疑它,在这时候来谈复兴,我们首先能不能集中到一个大方向,虽不能有个共同的信仰,也该有一个共同的了解,这里要提出几部人人必读的书,便是由这问题而起。可是所谓人人必读,我的想法,只要他能有相当于高中或大学的程度,社会上一切人都在内,是不是真能有一部两部或多几部,大家应该都看一下的书。这样可使大家在心里上有一共同的规范,或是共同了解。就如我们同在这个屋子里,自然大家的坐位可以在这边,在那边,人人尽可有不同,可是大家总是共同在此一个屋子之内,我们才能为此屋子有些想法,有些做法。所谓复兴文化,也该有一些共同向往之点,共同了解之点,至于意见,却尽不妨各人有各人之相异。
我们要从年轻人,譬如一个高中学生,直到老年人,不论他在社会还担任责任或不担任责任,不论他做什么事业、什么行业,都希望他能来读这样一本书或几本书,如此说来,也就觉得困难。要大家能读,不是说要我们少数人能读。若为今天来到这里听我讲话的人举出几本人人能读的书,还比较是轻而易举。但我们要着想到社会上的一般人,这就难了,能不能真有几本这样的书人人能读,而又是人人必读呢?说到这里,我要请各位原谅。我认为文化一定有传统,没有传统,便不叫做文化。若使今天有一位大思想家、大学问家,他发明一套新理论,提供一套新知识,但这不就叫文化,这是他个人的思想、理论、知识、研究成果。不晓得这些思想、理论、知识、成果,还要经过多少年,或是几十年或是几百年,而后才慢慢地变成了某一文化里重要的一部份,我们不能今天就把这个来叫作文化。我大胆告诉诸位,文化中一定有古老的东西,而且可说都是古老的。新的只是由此古老中所生,斩断了古老的根,便不能有新生的枝叶和花果。今天我们大家讲,复兴文化不是要复古,那么我请问各位,要复的是什么东西?你说我们要学外国人,但外国有外国之古,外国也不能只有今天一天全新的东西。你讲近代科学,近代科学也至少有两三百年之古在里面。讲民主政治,民主政治也至少有四五百年之古在里面,所以文化不能全是新的。全新的不成为文化,要慢慢在旧文化里演出新花样,这是中外一律的。所以我今天在此要想提出几部书来,却都是几部代表传统性的古老书,没有一部近代人的新出书。最重要的一点,我们要懂得我们以前的中国人,他们是怎样想法、怎样讲法、怎样做法?我们希望今天的中国人,能同我们的父母祖宗,几百年、一千年、两千年以前的中国人,通一口气,这才叫“有文化”,叫“有传统”。若这口气不通的话,将来纵使中国或可以做出一个极富极强的国家来,但不一定就是文化复兴。至于一个并没有文化传统的民族与国家是否能极富极强,这是另一问题,不在此刻讨论。
现在我想要找几部人人必读的书,从前述意见讲来,还是要找出从前我们中国人大家读的书。这是比较客观的标准。若我今天提出一部书,与文化传统无关,可能这部书有贡献,有影响,或许可变成将来文化重要的一部份,确实使中国文化改造,起了新变化。可是在此刻,只是我一人意见,不能强人人必读。我们此刻是在“复兴中华文化”的前提之下来选几部书,此几部书,则是古人的,从前大家读过的,在中国社会上递传了多少年,有凭有据。不能说由我一个人来提倡读这几部书。否则我认为应该读什么几部书,你认为应该读什么几部书,各有各的意见,很难得调和。因此我们该是站在中国文化的立场,在中国传统文化里,看有那几部特别应该看的书?其主要条件,则是从前中国人都曾看的。为何要把此作标准?这很简单,若要讲中国文化,则不能不理会到中国古人。此刻讲民主,该由大家投票表决。在今天你认为这几部书不该看,但是我们上一代、两代、三代、四代、十代、二十代历史上的古人,都曾读,都曾看重这几部书,那么这既是中华文化传统一向集中偏重在那里。我要把此标准来举出几部历史上大家都读的书,来作为我们今天也应该人人一看,让我们从此了解到从前中国人想些什么,讲些什么,看重些什么。这岂不与我们此刻要来复兴文化也有些关联。
但是这些书也不能是大书,大书不能大家有功夫去看。我已经讲过,若你在大学里当教授,设讲座,你可以从容研究。现在讲的是希望人人有一份。既不能是大书,同时又不能太专门。现在大学分科分得很细,很专门。或学文学,学史学,学经济,学法律,讲艺术,讲哲学。自然科学更不论,分门别类,实是太细太多了。我们现在的标准是人人的,不论你是艺术家、建筑师,或是医生,或是律师,或是任何行业,我们要在文化传统的共同之点上有一个了解,而来读这部书。而且要这部书不一定是学术界中人才能读,要男女老少行行色色人都能读。我告诉诸位,这像是难,却不难。只要真正是一部大有价值的书,大家都该读的书,也就绝不是一部专门书。要讲专门书,如讲史学,某一人某少数人可以读二十四史,却不能请大家都读二十四史。在学校里讲课,可以讲专门。而文化则不是一项专门学问,亦不能由某一项专门学问家来讲。我们需要的是有一个共同的了解,人人必读的书则绝非专门的,而且也绝不是大部的书。大部的书只可放在图书馆里去研究成一个学者。现在是要社会上流行的书,是要人人能读的书,那往往是几句话的书,绝不是大书。惟其是几句话的书,所以能流传到整个社会,所以能成为文化传统中一个共同的目标。但是不是有这样的书呢?我此下所举,当然只是我个人的意见。
我上面讲的这套话,我想第一是原则上的,要先讨论,是不是要提出几部我们应该提倡大家来看的书。第二是这类的书,一定要有传统性,要能使我们中华民族上下通气。要使今天我们有一口气通到上面中国古人身边去。诸位不要怕这就是落伍,其实这是不落伍的,这些书应该在今天还是有价值。若使中国古书在今天都落伍了,那么这就是中国文化落伍,所以有些人要提倡线装书扔毛厕里,要废止汉字,要用罗马字拼音,这就没有话讲了。若使我们中国古代还有几部传统性的书,这套思想,这套理论,今天还有价值,那么我们中华文化就该存在,我们今天自该也来用心一看。要说这都没有了,只有要我们今天来创造一番新的,我请问诸位,怎样般去创造?那就只有到外国留学去,但这也不是创造,只是去拿人家的,来借作自己的用。倘使我们本来没有,去拿一点人家的来,这事也还简单。譬如这房子里面空荡荡地没有东西,搬张桌子来,搬张椅子来,很简单。所可恨的,是我们这所房子里早有东西充满了,要从外面拿进来,先要把自己里面的拿出去。所以先要打倒中国文化,就是这个理由。因为外面的拿不进,拿进来了又不合式,则只有先拿掉里面的。又可恨,里面的拿不走,又拿不尽。我们今天的问题在这里。今天我们蒋公既然提倡到复兴文化这句话,我们能不能从正面来具体想想,究竟中华文化有没有些存在的价值?若我们真认为有,那么我们要复兴中华文化,便应该在中国的旧书里,找出几部人人必读的,至少希望造成一种风气,亦可为振兴学术奠一基础。
二 四书-论语、孟子、大学、中庸
我想举的第一部书是《论语》。你若要反对中国文化,那很简单,第一就该打倒孔家店。当时立意要打倒孔家店的人,就都在《论语》里找话柄。如说:“唯女子与小人为难养也”,说这是孔子看不起女人。又如说“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说孔子主张愚民政策。又如“子见南子”,把来编成剧本表演。拿《论语》里凡可以挑剔出毛病的,都找出来。至于如《论语》开卷所说“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有何毛病呢?这就不管了。至少从汉朝开始,那时中国人就普遍读《论语》,像如今天的小学教科书。《论语》、《孝经》、《尔雅》,人人必读。《尔雅》是一部字典,现在我们另外有合用的字典,不需要读《尔雅》。《孝经》今天也不须读,已经经过很多人研究,《孝经》并不是孔子讲的话。我想《论语》还应该是我们今天人人必读的一部书。倘使要找一部比《论语》更重要,可以用来了解中国文化,又是人人可读的,我想这不容易。只有《论语》,照我刚才所讲条件,从汉朝起,到我们高呼打倒孔家店时为止,本是人人必读的,在中国没有一个读书人不读《论语》,已是经历了两千年。我们要了解一些中国文化,我想至少该看看《论语》。
既然要读《论语》,便连带要读《孟子》。讲孔子讲得最好的,莫过于孟子,宋代以后的中国人常合称孔孟。唐朝以前只叫周、孔,不叫孔、孟,这不能说不是中国后代一个大进步。说周孔,是看重在政治上。说孔孟,是看重在学术、教育上。至少从宋朝到现在,一般中国人都拿孔孟并称,所以我们读《论语》也该连读《孟子》。《论》、《孟》这两本书我现在举出为大家该读之书,读了《论语》有不懂,再读《孟子》,容易帮我们懂孔子。
既然讲到《论语》和《孟子》,又就联想到《大学》和《中庸》,这在宋代以来合叫做《四书》。实际上,《大学》、《中庸》只是两篇文章,收在《小戴礼记》中,不算是两部独立的书。但很早就有人看重这两篇文章。到了宋朝,特别是到了朱夫子,就拿《大学》、《论语》、《孟子》、《中庸》,合称《四书》。他说《大学》是我们开始第一本该读的。中间所讲格物、致知、诚意、正心、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八个大纲领。把中国学术重要之点全包在内。使一个初学的人,开始就可知道我们做学问的大规模,有这样八个纲领。至于如何来讲究这格物、致知、诚意、正心、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这一套,就该进而读《论语》和《孟子》。这样读过以后,才叫我们读《中庸》。《中庸》有些话讲得深微奥妙,好像我们今天说太哲学了。所以朱子说,《四书》的顺序,该最后才读《中庸》。后来坊间印本书,《大学》、《中庸》的分量都太单薄了,就把这两本书合订成一本,于是小孩子跑进学校,就先读《大学》、《中庸》,再读《论语》、《孟子》,这就违背了我们提倡读《四书》的人的原来意见。可是《四书》认为是我们人人必读的书,从元朝就开始,到今天已经七百年。
我的想法,我们既然要读《论语》、《孟子》,兼读《大学》、《中庸》也省事,而且《大学》、《中庸》这两篇文章,也是两千年前已有,中间确也有些很高深的道理。我们不必把它和《语》、《孟》再拆开,说读了《语》、《孟》,便不必读《学》、《庸》,所以我主张还是恢复旧传统旧习惯,依然读《四书》,只把读的方法变动些。不要在开始进学校识字就读,我也不主张在学校里正式开这《四书》一门课。我只希望能在社会上提倡风气,有了高中程度的人,大家应该看看这《四书》。尤其重要的,读《四书》一定该读朱子的《注》。提倡《四书》的是朱子,朱子一生,从他开始著作,经历四十年之久,把他全部精力多半放在为《四书》作《注》这一工作上,因此朱子的《论孟集注》、《学庸章句》可以说是一部非常值得读的书。我们中国的大学者,多方面有成就,在社会上有最大影响的,所谓“集大成”的学者,上面是孔子,下面是朱子。朱子到今天也已八百年,我们不该不看重这个人。《四书》是两千年前的书,今天我们不易读。我们拿八百年前朱子的注来读两千年前的《四书》,这就容易些。直到今天,还没有一个人注《四书》能超过了朱子。所以我希望诸位倘使去读《论语》、《孟子》、《大学》、《中庸》,一定要仔细看朱子的《注》。
我再敢直率讲一句,倘使我们读了《四书》,就不必读《五经》。当时宋朝人提出这《四书》来,就是要我们把《四书》来替代《五经》。读《四书》,即省力又得益多。至于《五经》,在汉代以来就规定为大学教材的,然而《五经》不易读。在汉时,已经讲得各家各说,莫衷一是。朱子也曾在《五经》里下工夫,但他一生,只讲了两部经,一是《诗经》,一是《易经》。可是他后来说他的工夫浪费了,他读《诗》、《易》所得,远不如他读《四书》所得之多而大。倘使我们今天还要拿《诗》和《易》来做人人必读的书,那就有些不识时务。至于《春秋》,那是孔子自己写的,但谁能真懂得《春秋》?朱子说,他对《春秋》实在不能懂。直到今天,也没有人真能懂。讲《春秋》的,就要根据《左传》、《榖梁传》、《公羊传》,把这《三传》的讲法来讲《春秋》,但《三传》讲法又不同。所以讲《春秋》的一向要吵架。朱子劝他学生们且不要去读《春秋》,现在人还要来讲《春秋》,这是自欺欺人。谁也不懂得。又若讲礼,《仪礼》十七篇今天社会上哪里行得通。而且从唐代韩昌黎起他已说不懂这部书。从唐到清凡是讲礼的,都得是专家之学,不是人人能懂,而且也易起争辨。若论《书经》,清代如戴东原,近代如王静安,都说它难读难懂。目前学者,还不见有超出戴、王的,他们如何却对《书经》能读能懂。所以我认为到今天我们还要来提倡读经,实是大可不必了。但我也并不是要主张废止经学,经学可以待大学文科毕业,进入研究院的人来研究。纵使在大学研究院,也该郑重其事。近代能读古书的大师如梁任公王静安他们在清华大学研究院作导师,也不曾提倡研究经学。若要稍通大义则可,要一部一部一字一句来讲,要在经学中作专门研究,其事实不易。王静安研究龟甲文,讲训诂,讲经学。据说他劝学者略看《仪礼》,因为名物制度有些和研究龟甲文有关。譬如一个庙,一项祭典,一件衣服,龟甲文中有些字非参考《仪礼》、《尚书》守古经典不可。一言以蔽之,我并不反对大学研究院有绝顶的高才生,真等经学专家作导师,再来研究《五经》,来一部一部作研究。可是从宋朝起,一般而论,大家就已不像汉、唐时代以经学为主。元、明、清三朝的科举考试,虽也考《五经》,实际上只要第一场《四书》录取,第二场以下的《五经》只是名义上亦加考试,而录取标准并不在此。这三朝来,如《通志堂经解》,《清经解》正、续编,卷帙繁重,真是汗牛充栋,不先理会这些书,又如何来对经学上有更进一步之新发现。所以我认为我们今天虽要提倡文化复兴,似乎可以不必再要人去读《五经》。读通《五经》的是孔子,我们今天读了孔子的书,也就够了。而且经学中也尽有孔子所没有读过的,譬如《仪礼》,这是孔子以后的书,孔子一定没有有读过。
今天我们要讲复兴文化,并不是说不许人复古,但古代的东西也该有一选择。更要是使人能了解。近人又认为《五经》虽难懂,翻成语体文便易懂,但先要有人真能懂,才能翻。若请梁任公、王静安来翻,他们必然敬谢不敏。在清朝时代讲经学,那时尚有个行市、行情。一人说错了,别人来纠正。今天经学已无行市、行情可言,大家不管了,一个人如此讲,别人也无法来批评,你是一个专家,尽你讲,没人作批评。却要叫人人来读你翻的,那太危险了。所以我想《五经》最好是不读,我们就读《四书》吧。
三 老子、庄子
但是我要告诉诸位,讲中国文化,也不是儒家一家就可代表得尽,还有《庄子》、《老子》道家一派的思想,从秦开始到清也历两千载。我们最多只能说道家思想不是正面的、不是最重要的。但不能说在中国文化里没有道家思想之成分。儒、道两家思想固有不同,但不能说此两派思想完全违反如水火冰炭不相容。我们要构造一所房子,决不是一根木头能造成的。我们讲文化,也决不是一家思想所能构成。
中国自汉到清,恐怕读过《庄子》、《老子》书的很多,不曾读过《庄子》、《老子》书的很少。如陆德明《经典释文》中有《庄》、《老》,但无《孟子》。宋以前不论,宋以后虽则大家读《四书》,但还是大家都兼看《庄》、《老》。我想要讲中国文化,应该把《孔》、《孟》、《庄》、《老》定为《四书》。儒、道两家在中国传统文化中是一阴一阳,一正一反,一面子,一夹里。虽在宋朝以下,所谓《四书》是《大学》、《中庸》、《论语》、《孟子》,可是我们今天是要讲中华文化,不是单讲儒家思想。儒家思想是中国文化里一根大梁,但其他支撑此文化架构的,也得要。所以我主张大家也不妨可以注意读读《庄》、《老》。《老子》只有五千言,其实《论语》也不过一万多字,《孟子》多了,也不过三万多字。今人一动笔,一口气写一篇五千一万三万字的文章并不太困难,读《论语》、《老子》、《孟子》三书合共不超过六万字,这又有什么困难呀!每天看一份报章,也就五六万字一气看下了。只有《庄子》三十三篇较为麻烦一些。但我想,我们读《庄子》,只要读《内篇》七篇,不读其《外篇》、《杂篇》也可以,当然喜欢全读也尽可全读。但《内篇》大体是庄子自己写的,《外篇》、《杂篇》或许也有庄子自己的话,或许更多是庄子的学生及其后学们的话加上去。《内篇》七篇也不到一万字上下,读来很轻松。
若我们要读《庄子》、《老子》的话,大家知道,《老子》有王弼《注》,《庄子》有郭象《注》,但两部注书实不同。从王弼到郭象,还有几十年到一百年,这个时候正是中国大变的时候,等于我们从民国初年到今天,思想、学术、社会上各方面都大变。所以我们看王弼注的《老子》,也还不太离谱。至于郭象注《庄子》,文章写得很好,可是这些话是郭象自己的意见,并不是庄子的原意。我们若要研究中国思想史,应该有一个郭象的思想在那里。他的思想正在他的《庄子》注里面。倘使我们喜欢,当然郭象的文章比较容易读,庄子的文章比较难读。但是我们读了郭象《注》,结果我们认识了郭象的思想而误会了庄子的思想,那也不好。因此我想另外介绍一本注《庄子》的书,那是清代末年的王先谦。他有一部《庄子集解》,这部书商务印书馆有卖,篇幅不大。有两个好处:一是注得简单。庄子是一个哲学家,但他的注不重在哲学,只把《庄子》原文调直一番,加一些字句解释便是。第二个好处是他把《庄子》原文分成一章一节,更易读。若你读郭象《注》,读成玄英《疏》,一篇文章连下去,就较麻烦。能分章分节去读便较容易。《论语》、《孟子》、《老子》都是一章一章的,只有《庄子》是一长篇,所以要难读些。也把来分了章,便不难。若这一章读不懂,不妨跳过去读下一章,总有几章能懂的。
诸位当知,这些都是两千年前人的书,此刻我们来读,定不能一字一句都懂,你又不是在个大学开课设讲座,来讲孔、孟、庄、老。只求略通大义即得。纵使大学讲座教授,有学生问,这字怎样讲?教授也可说这字现在还无法确定讲,虽有几个讲法,我都不认为对,且慢慢放在那里,不必字字要讲究。大学教授可以这样,提出博士论文也可以这样。写一本研究《庄子》的书,也可说这里不能讲,讲不通。真讲书的人,其实哪本书真能从头到尾讲,每一字都讲得清楚明白呢?这是一件不可能的事。假读书的人,会把这些来难你,叫你不敢读,或者一样来假读不真读。这些话,并不是我故意来开方便之门,从来读书人都如此。能读通大义,才是真读书。或许诸位会问,那么朱子注《四书》不也是逐字逐句讲究吗?但朱子是个数一数二的大学者,他注《四书》为方便我们普通读《四书》的人。我们是普通的读书人,为要读书,不为要注书。而且我们只要普通能读,不为要人人成学者。这里是有绝大分别的。从前人说读《六经》,我想现在把《论语》、《孟子》、《大学》、《中庸》、《老子》、《庄子》定为“新六经”,那就易读,而且得益也多些。
四 六祖坛经
以上所讲都是秦朝以前的古书,但我还要讲句话,中国的文化传统里,不仅有孔子、老子,儒家道家,还有佛学。其原始虽不是中国的,但佛教传进中国以后,从东汉末年到隋唐,佛学在中国社会普遍流行,上自皇帝、宰相,下至一切人等信佛教的多了,实已成为中国文化之一支。直到今天,我们到处信佛教的人还是不少。印度佛教经典,几乎全部翻成了中文,如《大藏经》、《续藏经》,所收真是浩瀚惊人,而且历代的《高僧传》,不少具有大智慧、大修养、大气魄、大力量的人,在社会上引起了大影响,那些十分之九以上都是中国人,你哪能说佛教还不是中国文化的一支呢?这正是中国民族的伟大,把外来文化吸收融化,成为自己文化之一支。
据此推论,将来我们也能把西方文化吸收过来融化了,也像佛教般,也变成为中国文化之又一支,那决不是一件不可想像的事。而且佛教是讲出世的,孔、孟、庄、老都是讲入世的,出世、入世两面尚能讲得通,至于我们吸收近代西方文化讲民主、讲科学,这些都是入世的,哪有在中国会讲不通之理?从前中国人讲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讲治国平天下怎样不讲经济?又怎样不喜欢讲民主?我们何必要拿这所房子里的东西一起全搬出去了,才能拿新的进来。从前人讲佛教,拿佛经一部一部的翻,使中国社会上每个人都能读,何尝是先要把中国古书烧掉,抑扔进毛厕去。今天讲西方文化的人,却不肯把西方书多翻几本,有人肯翻,却挑眼说他翻错了。翻错了也不打紧,《金刚经》薄薄一小本,不也翻了七次吗?不论翻书,连讲话也不肯讲中国话,必要用英语讲,至少遇话中重要字必讲英语。这样,好像存心不要外国文化能变成中国文化,却硬要中国舍弃自己一切来接受外国文化,那比起中国古僧人来,真大差劲了。最了不起的是唐玄奘,他在中国早把各宗派的佛经都研究了,他又亲到印度去。路上千辛万苦不用提,他从印度回来,也只从事翻译工作。他的翻译和别人不同,他要把中国还没有翻过来的佛经关于某一部分的全部翻。他要把全部佛教经典流传在中国,那种信仰和气魄也真是伟大。
若使现代中国这一百年乃至五十年来,亦有一个真崇信西洋文化像玄奘般的人来毕生宏扬,要把西方文化传进中国来,也决不是一件难事。若使玄奘当时,他因要传进佛学先来从事打倒孔子、老子,我也怕他会白费了精力,不仅无效果,抑且增纠纷。
隋唐时,佛教里还有许多中国人自创的新宗派,以后认为这些是中国的佛学。这里有三大派,天台宗、禅宗、华严宗,而最重要的尤其是禅宗。在唐以后中国社会最流行,几乎唐以后的佛教,成为禅宗的天下。我这些话,并不是来提倡佛教,更不是在佛教里面来提倡禅宗,诸位千万不要误会。或许有信佛教的人在此听讲,不要认为我太偏,我来大力讲禅宗,我只说中国唐代以后,中国佛教中最盛行的是禅宗。这只是一件历史事实。因此我要选出唐代禅宗开山的第一部书,那就是《六祖坛经》。这是在中国第一部用白话文来写的书。这书篇幅不大,很易看,也很易懂。而且我们此刻自然有不少人热心想把西洋文化传进中国,那更该一读此书,其中道理,我不想在此详细讲。
我记得我看《六祖坛经》,第一遍只看了整整一个半天,就看完了,但看得手不忍释。那时很年轻,刚过二十岁,那个星期,恰有些小毛病,觉得无聊,随手翻这本书,我想一个高中学生也就应该能读这本书的了。如此一来,我上面举出的书里,儒、释、道三教都有了。也许有人又要问,你为什么专举些儒、释、道三教的书,或说是有关思想方面的书呢?这也有我的理由。若讲历史,讲文学,讲其他,不免都是专门之学,要人去做专家。我只是举出一些能影响到整个社会人生方面的书,这些书多讲些做人道理,使人人懂得,即如何去做一个中国人。若能人人都像样做个中国人,自然便是复兴中国文化一条最重要的大道。这是我所以举此诸书之理由。这样我上面举了六经,此刻加上《六祖坛经》,可以说是“七经”了。
五 近思录、传习录
从唐代《六祖坛经》以后,我还想在宋、明两代的理学家中再举两书。诸位也许又要说,理学家不便是儒家吗?但我们要知道,宋明两代的理学家已经受了道家、佛家的影响,他们已能把中国的儒、释、道三大派融化会通成为后代的“新儒家”。
从历史来说,宋以后是我们中国一个新时代,若说孔、孟、老、庄是上古,禅宗《六祖坛经》是中古,那宋明理学便是近古,它已和唐以前的中国远有不同了。现在我想在宋明理学中再举出两部书来:一部是朱子所编的《近思录》,这书把北宋理学家周濂溪、程明道、程伊川、张横渠四位的话分类编集。到清朝江永,把朱子讲的话逐条注在《近思录》之下,于是《近思录》就等于是五个人讲话的一选本。这样一来,宋朝理学大体也就在这里了。
也许有人说我是不是来提倡理学呢?这也不是。在《近思录》的第一卷,朱子自己曾说,这一卷不必读。为何呢?因这中间讲的道理太高深,如讲《太极图》之类,也可说是太哲学了。既不要人人做一哲学家,因此不必要大家读。下面讲的只是些做人道理,读一句有一句之用,读一卷有一卷之用,适合于一般人读,不像前面一卷是为专门研究理学的人读的,所以我们尽可只读下面的。我选此书,也不是要人去研究理学,只是盼人注重“做人”,则此书实是有用的。
最后一本是明代王阳明先生的《传习录》,这本书也是人人能读的。我劝人读《六祖坛经》,因六祖是一个不识字的人。当然后来他应识得几个字,可是他确实不是读书人。他也不会自己来写一本书。那部《坛经》是他的佛门弟子为他记下,如是的一本书,我说一个高中程度的人应能读。至于王阳明自己是一个大学者,但他讲的道理,却说不读书人也能懂,他的话不一定是讲给读书人听,不读书人也能听。而且阳明先生的《传习录》,和朱子的《近思录》,恰恰一面是讲陆王之学的,一面是讲程朱之学。宋明理学中的两大派别,我也平等地选在这里。教人不分门户平等来看。
六 结言
以上我所举的书,《论语》、《孟子》、《大学》、《中庸》、《老子》、《庄子》、《六祖坛经》、《近思录》、《传习录》,共九部。九部书中,有孔、孟,有庄、老,有佛家,有程、朱,有陆、王,种种派别。我们当知中国文化,本不是一个人一家派所建立的。诸位读这九部书,喜欢那一派、喜欢这一派,都可以,而且我举此九部书,更有一个特别重要的,因此九部书其实都不是一部书,都可以分成一章一节。诸位果是很忙,没有工夫的话,上毛厕时也可带一本,读上一条也有益,一条是一条。不必从头到尾通体去读。倘使你遇有闲时,一杯清茶,或者一杯咖啡,躺在藤椅子上,随便拿一本,或是《近思录》,或是阳明《传习录》,依然可以看上一条、两条就算了。究看哪些条,这又随你高兴,像抽签一样,抽到哪条就哪条。
或有人说,中国人的思想就是这么不科学,没系统、无组织。但我认为中国思想之伟大处,也就在这地方,不从一部一部的书来专讲一个道理。我们只是一句一个道理、一条一个道理,但那些道理到后却讲得通,全部都通了。西方人喜欢用一大部书来专讲一个道理。像马克斯的《资本论》,老实说,我从没有时间来读它,其实西方人真能从头到尾读它的恐怕也不多,如果马克斯是一个中国人,他受了中国文化影响,我想只很简单两句话就够了,说你这些资本家太不讲人道,赚了这许多钱,也该为你的劳工们想想办法,让他们的生活也得改好些。这就好了。如此说来,他的话也是天经地义,一些也没错。但西方习惯,定要成为一家的思想,只此一家,别无分出,于是不免要装头装尾,装出许多话。于是,历史的命定论、唯物史观、阶级斗争种种理论都装上。本是讲经济,讲资本主义,后来不晓得讲到哪里去,毛病就出在这些加上的话。
我对西洋哲学,当然是外行。但我觉得一部书从头到尾读完,其实也只几句话。但他这几句话,必须用许多话来证。中国书中讲一句是一句,讲两句是两句,不用再有证。只此一句两句已把他要说的道理说完了。所以西方哲学,是出乎人生之外的,要放在大学或研究院里去研究,中国人孔、孟、庄、老所说的话,是只在人生之内的,人人可以读,人人也能懂。从这个门进来,可以从那个门出去,随便哪条路,路路可通。我们中国人认为有最高价值的书应如此。
我所举的这九部书,每部书都如此。可以随你便挑一段读,读了可以随便放下,你若有所得,所得就在这一条。如《论语》云“言忠信,行笃敬,虽蛮貊之邦,行矣。言不忠信,行不笃敬,虽州里行乎哉!”你若到外国留学去,这段话对你恰好正有用。我们此刻要讲中国文化,孔子思想,卑之毋甚高论,即如“言忠信、行笃敬”六字也有用,难道有此六字,便使你不能留学!必得先打倒孔家店才能留学吗?若要民主与科学,有此六字亦何害?你到外国,言不忠信,行不笃敬,你在家里,你到街上,言不忠信,行不笃敬,到底会行不通。难道你嫌孔子讲的思想太简单?但中国思想的长处就在这简单上。我不说外国思想要不得,但和我们确有些不同。正如一人是网球家,一人是拉小提琴的,你拿打网球的条件来批评拉小提琴,只见短处,不见长处;只有不是,没有是处。你总是要我把小提琴丢了,来打网球,那未免太主观太不近人情。我们不能尽拿外国的来批评中国,等于不能拿狮子来比老鹰,老鹰在天上,狮子不能上天去。
我这样讲,你说我顽固守旧,那也没法。我在小孩时最受影响的有一故事,试讲给诸位听。那时我在初级小学,那是前清光绪时代,一位教体操的先生,他摸摸我的头,问我说:“你会读《三国演义》是吗?”我说“是的”。他说:“这书不要读,开头就错了,什么叫做天下分久必合,合久必分,一治一乱,这都是中国人走错了路,中国的历史才这样。你看外国,像英国、法国,他们治了还会乱,合了还会分吗?”那是六十多年前的事。中国人崇拜西洋,排斥中国自己的那一套心理,前清时代就有,我在小学时那位体操先生就是思想前进早会讲这些话。但现在的英国、法国又是如何呢?我的意思,还是劝诸位且一读这九部书,也不劝诸位去全部读,可以一条一条随便的读。读了一条又一条,其间可以会通。如读《论语》这一条,再翻《论语》那一条,这条通了,那条也可通。读了王阳明这一条,再读王阳明那一条,其间也可以通。甚至九部书全可得会通。
我提出了这九部书,照理我该提出第十部,我们蒋公提倡复兴中华文化,就是要实行国父孙中山先生的“三民主义”,《三民主义》应该是今天的国民党一部人人必读的书,《三民主义》并没有抹杀中国文化,在近代可说是独出人群一个大见解。也可定为中国人一部人人必读书,可是我今天只想举几部古书,不举今人的著作。因此也不把《三民主义》举在内。
这九部书中,也不一定要全读,读八部也可七部也可。只读一部也可。若只读一部,我劝诸位读《论语》。《论语》二十篇,至少有几篇可以不读,譬如第十篇《乡党》,记孔子平常生活,吃什么穿什么,那一篇可以不读。最后一篇《尧曰》,不晓得讲些什么,也可不读,只《尧曰篇》最后一条却该读。如是一来,《论语》二十篇只读十八篇也好。十八篇中你不喜欢的,也可不必读,譬如上面说过“唯女子与小人为难养也”,这一条,你说不行,你不读这条也好。哪一部书找不出一点毛病,不要把这一点毛病来废了全书。你不能说孔子这人根本就不行,当知这只是一种时代风气,时代过了,那些便只是偏见,很幼穉,很可笑。《孟子》的文章是好的,《庄子》文章也好,若不能全读,只读《内篇》,就《内篇》中分章分段把懂的读。其余各书当然一样。我们既不是要考博士,又不是应聘到大学里去当教授,既为中国人,也该读几部从前中国人人人读的书。若有人把这几本书来问你懂不懂,你尽说不懂便好。你若把书中道理你懂得的讲,人家会把西洋人见解和你辩。那是急切辩不出结果来的。只要我读了一遍感觉有兴趣,自然会读第二遍,读一条感觉有兴趣,自然会读第二条。
让我再举一故事。那时我还不到二十岁,十九岁时,那是民国二年,已在一小学里教书。一天病了,有一位朋友同在一校,他说他觉得《论语》里有一条话很好,我问哪一条,他说“子之所慎,斋、战、疾”一条很好。他说你此刻生病,正用得着,应该谨慎,小心一点,不要不当一件事,不要大意,可也不要害怕,不要紧张,请个医生看看,一两天就会好。我到今天还记得那一段话。还觉得《论语》此一条其味无穷,使我更增加读《论语》的兴趣。你不能说今天是二十世纪,是科学时代,这一条七个字要不得,不能存在了。其实在《论语》里,直到今天还可以存在的,绝不只这一条七个字。如“言忠信,行笃敬”,这条能不能存在呢?“子曰:‘学而时习之……’”这条能不能存在呢?你若用笔去圈出其能存在的,第一遍至少圈得出二三十条,第二遍可圈出七八十条都不止。
还有一位朋友问我对《论语》最喜欢哪一条,我一时感得奇怪,说我并没注意喜欢哪一条。我反问他你喜欢哪一条呢?他说他最喜欢“饭疏食,饮水,曲肱而枕之,乐亦在其中矣。不义而富且贵。于我如浮云”那一条。那位先生比我还要穷,他喜欢这一条,是有特别会心的。我仔细再把这一条来读,我说你讲得好。回想那时,民国初年,在小学里教书,还能有朋友相讨论,此刻是不同了,肯读《论语》的人更少了。
我今天所讲,当然并不是一个学术上的问题,读书得其大意,为自己受用。若能成为风气,大家来读,那时情形就更不同,可以互相讨论,可以温故知新,可以各自受用。不论政、军、商、学各界,学科学的、做医生的都可读,医院里的护士,店铺里的伙计都该读。此刻的问题我所举的九部书是不是可以替换?这也无所谓。只要是大家能读,容易读,而读了又有用。
今天我大胆的提出这九部书,这九部书,可以减,可以加。有几部该读注,有几部不要注。从前我曾把王阳明先生的《传习录》作一节要本,并不是说某几条不重要故节了,我只把《传习录》里凡引到《大学》、《论语》、《孟子》,引到其他古书的都删了,我要使一个只懂白话,一本古书也没有读过的,让他去读这节本,我是这样节法的。我想诸位劝别人读阳明先生的《传习录》,他要说他没有读过中国古书,好了,凡是里面引到《论语》、《大学》、《孟子》种种古书的暂且都不要读,不好吗!等他读了有兴趣,再去找本《四书》看,自然会把自己领上一条路。最难的是对中国无兴趣,对中国古人古书更无兴趣,那就无话可讲。但如此下去,终必对自己也无兴趣,对中国人一切无兴趣,把中国人的地位全抹杀,中国的前途也真没有了。
我们今天如何来改造社会转移风气,只有从自己心上做起,我最后可以告诉诸位,至少我自己是得了这几部书的好处,所以我到今天,还能觉得做一中国人也可有光荣。
(民国五十六年十二月十七日复兴中国文化会第十次学术讲演,五十七年二月《青年战士报》)
原载《中国文化丛谈》,小站发表时有个别删节
引言部分录入:乌圆
预读/校阅:乌圆、福克驹、闫然
预读统筹/执编: 郑春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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