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戴显婧:从摄影师到导演,以持续创作对抗不确定

刘向林 艺术商业
2024-08-30




在2009年这个社交媒体还没有太发达的时间节点上,戴显婧有过一段超级文艺的时光,网上认识了一批做影像的人,也是好玩的人,一起看展,聊大天,聊相机、胶片、摄影师,一起拉片看电影,动辄像贝拉·塔尔的《撒旦的探戈》这种450分钟的片子。那时戴显婧还在一本如日中天的杂志里做自然和摄影的编辑,喜欢美,喜欢翻阅的感觉,每天都是自信、纯粹、开心和过瘾。直到现在时过境迁,社交媒介翻天覆地地改变了生活,她觉得“再也回不去了”。但这“回不去”也不全是坏事。
戴显婧

改变的事情有很多,尤其当她有能力买了人生中第一部iPhone手机后——虽然大学时戴显婧就开始用胶片机拍照,但似乎抵不住IPHONE的随时随地都能拍,之后一切的放飞自我便从这里开始。“手机改变了很多思考方式和拍摄方式,我拍完照片发在网上,玩摄影的那帮人都说你拍得挺好的。”


技术带来便捷与轻松,戴显婧也并非摄影的原教旨主义者,她拥抱这种便捷,时间于是累积出海量的照片,里面有她去过的不同的城市,有城市里的街道、建筑、人、动物还有树,其实投射的都是彼时的她自己。就这样走着拍着,拍多了就开始整理。


照片整理与2016年拍《她在家》的源起是相似的时间,像所有媒体采访报道里都写过的,“结束了媒体工作,结束了一段情侣关系,处在女性个体或者一个人的重要节点,在这个节点上你出现了很多困惑,发现很多事自己无法掌控,世界不是你想象的样子” 等等。那时戴显婧独自去了纽约待了两个月,去自驾、去拍照,“你知道那种叛逆女孩的心态,恨不得做一些出格的事让我自己告诉自己:对,你可以!


戴显婧《无论纽约》系列

从纽约回来后,她开始整理之前所有的“走着拍着的照片”,“一旦开始整理了,就发现更好地认知了自己。整理照片其实不是在整理照片,是整理自己的过程。你会看到你怎样一步一步地走到这里,你看到以前的照片,有些觉得真不行,有些就会觉得你再也拍不出这样的照片了。其实还是回到了个体,回到你自己曾经的窥探或者探索。”


那时戴显婧还并不清楚整理了会有一个怎样的输出,她做的这些好像只是一个关乎自我的过程,与别人没什么关系。她不是很在乎是不是和别人有关,因为直到现在,戴显婧也不认为自己是一个职业摄影师。摄影是一个自然而然的事,是一种身体与本能的驱动,是一种自我成长。


2018年时她身边的摄影师朋友都在做自己的书,“看到大家都在做,我也打算做一本。便找了设计师聊图片关系,自己去选纸、打样、校色。”


戴显婧喜欢看到照片被输出的瞬间,不只是在电脑里的样子。手工书在做着,却是包袱很重,戴显婧甚至没想好怎么做,怕不够完美。有朋友对她说,你不用管完美不完美,先做了再说。

戴显婧《无论纽约》摄影书双封面,2018年出版

书终于是做出来了,叫《无论纽约》,印了不多的量,戴显婧带着书参加了一次香蕉鱼书店的上海Unfold书展,加上朋友圈、假杂志、Brownie等等的渠道,年底基本卖完了。


“我记得书市上有一个男孩,应该是00后,跟我说他即将要去美国念书,买了这本书,觉得我拍得特别好,就带着书去了纽约。后来他在微信里跟我说,我去到了很多图片里的地方。挺可爱的男孩。我觉得这种连接很好。2016年我就开始拍女性系列的纪录片了,我可能还是喜欢创作与表达,说白了就是想把个体的很多东西输出的渴望,不然真的不会去做这些事。”


戴显婧《与树密谈》系列


在戴显婧的摄影中还有一个大的系列是《与树密谈》,是无心插柳的结果。没有一个直接清晰的意图,“都是生长出来的”,而且这种生长需要有时间,“快的东西很难打动你自己,更别说打动别人了。”


回想起来2010年戴显婧就开始拍树,与树的缘分跟她的个体经历相关,“也许命里八字相合,反正很亲切。”这个系列让人感觉戴显婧很内向,但其实她并不这样。她“解剖”过自己,分裂的自己,创作时是一个自己,处理工作是另外一个自己。工作里的杂乱与创作时的纯粹是两回事。“平时话太多了,创作时是自己滋养自己的时刻。纽约的系列,很多人觉得我拍出了纽约的硕大,国际大都市,宇宙中心;也拍出了每个人的孤独,那种孤独里透着一些自由的东西。我发现我本质上对孤独、自由这件事很感冒。”


戴显婧《与树密谈》系列


我觉得孤独与自由是双刃剑,你孤独也是自由,自由的你也是孤独的。这可能也是我对自己的一种解读。就像树的系列,我从来没觉得它只是大自然,我觉得它是包围着我、特别给我安全感的一个支柱。而且树本身一直是向上生长的,有时我难受时会抱着大树,会感觉到树身上的一种气,就是一种可以滋养我生命的东西。”


但图片依然是个很静态的东西,时代在变迁,摄影早已过了桑塔格的纯客观时期。生于这个时代的人的观看逻辑完全发生了变化。《她在家》纪录片里那些远超出日常的事,成为戴显婧决定从摄影本身转变成纪录片的驱动,“因为我要让它生动,让它成为一个别人看完了说是是是,就是这样的东西”。从摄影到影像,生产力变了,所以一切创作都要回归到艺术的根本,去突破去创新,不能只是停留在过去。


对于戴显婧来说,并非提前谋划的一步一步走到现在,有些东西在心中逐步明朗,像是一种进化,逐步成为一个不那么沉重、不断成长的自己。


戴显婧《与树密谈》系列




戴显婧


AB=《艺术商业》


AB:你觉得什么样的摄影能成为艺术?


戴显婧:我觉得现在从Instargam开始流行,到现在的小红书等等,加上手机普及,摄影成了一个门槛不高的事。我记得小时候我爸就老爱拿着相机给我拍照片,所以我觉得摄影本身是一个具备大众化的东西,它与雕塑、油画不是一个体系。摄影就是摄影本身,大家都有权利去截取自己想要的瞬间、自己觉得美好的东西。以前苏珊• 桑塔格说摄影是一种记忆的替代,这是人类的共性。


那艺术是什么?我会觉得艺术本身是生活在这个时代,你的表达到底对你和对这个时代有什么样的价值,它能不能是一个具备社会性、集体性的东西。艺术当然是个人的视角,但它不只是个体的情绪。它是要以个体出发,去发现时代中的问题和症结、时代中大众的情绪或者情感也好,然后以一种创新的方式重新呈现出来。


戴显婧《与树密谈》系列


艺术对我来说,首先应该能够去教育、感化、被人欣赏,不管他是医生还是工程师,看完这件艺术作品能够被打动,当然打动的点各自不同。用一个现代流行的词来说,我算是一个是“去中心化”的人,我觉得艺术不是那种除了你能看、其他人不能看的东西。我很喜欢杜尚,那时候看《杜尚访谈录》,就觉得他当年做的所有艺术,都不断地在打破不管是权力、体系还是任何已经成为权威的东西,他用自己的一套方式在打破。打破之后,他并没有很在意他做的这件事情,以及被多少人看见带来怎么样的效果。他会觉得我的生命、我的生活本身就是艺术,我觉得可能我的价值观也是这样。大家喜欢问我你为什么要拍《她在家》?你的这些照片是数码拍的吗?我以前拍《与树密谈》的时候,就想说明一件事,很多人拍景观都要大张旗鼓,可是我为什么不能用手机去拍?为什么不能用数码相机拍?我真的也背不动更大的相机,太沉了。2015年我给《与树密谈》做了一个小册子,自己快印骑马钉装订的那种,我写了一个序言,核心思想就是数码相机到底能不能捕捉永恒的东西。树的系列对我来说,就是你如何用更当下、更当代的方式,仍然去表达浪漫主义,甚至是十四世纪、十五世纪浪漫主义情怀的东西,就像是大卫·弗里德里希的画,这是我感兴趣的。所以对我来说,是不是艺术就要具备几个特点:第一它是不是进步性的;第二是不是有创新,有革新性的;第三是底层自信的逻辑是什么?大家都想说文化自信,我觉得都不自信,只是你想显得自信。艺术是要关切周遭的,你有没有把握时代的情绪。我觉得所有作品都是人的体现,艺术家个性的体现。这是我所理解的艺术。


戴显婧《与树密谈》系列


AB:你去过这么多城市拍照,不同的城市里不同的人面对这些镜头都有什么样的反应?


戴显婧:我分享一件事,有一年在上海我拿着相机走在路上,我看到一个男人在遛狗,我觉得狗长得特别好看、树也特别好看,我就拍了他们。那个男人挺不喜欢,用上海话说你拍什么拍?我当时有点懵,就说觉得您的狗挺好看的,就拍了一下。但他很不高兴。我就当着他的面把照片删掉了。那一次给我的感受是,我以前不会觉得相机对人是一种侵入或是一种打扰,从那之后,我的确不太敢直接拍,因为我觉得我麻烦了别人。我带着相机去了很多国家的很多城市,没有太多特别直视别人脸的照片。如果有特别直视的肖像,都是要事先跟别人说好,我想给你拍张照片可以吗?你才可以拍到特别正脸的照片。


戴显婧《无论纽约》系列


在西伯利亚我拍了一些人,拍了一个大婶,拍了一个大叔,拍了在贝加尔湖一直为我开车的司机。我就告诉他我想拍你,他那种表情就好像在说“你为什么要拍我?”但他也没反对,他站在那里的一瞬间,带着一些对外来的人的一些困惑与陌生,在他熟悉的环境里,看着我。就是我想要的镜头。这就是我们在那个场域里的关系。


我拍了很多人的背影,有人会问起,我还说过一句特别浪漫的话,你看到电影杨德昌的《一一》吗?因为有时拍背影,反而能拍出真正的意思。大意是这样。


戴显婧《无论纽约》系列

我在纽约拍了一张背影,是一个老头的脑袋,银色的发丝,穿着一个抓绒的靛蓝色上衣,衣服上有点头屑。我把这张照片作为我摄影书的封面。他们问我为什么要选这张?我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在纽约时,早上8点多在公园附近,我就跟着这个人走路,他走路的姿势也很有意思,有点一瘸一拐,但很高,我得仰视他。带着莫名的尊重。我觉得他可能是这个城市里特别原住民的一个人,和城市融为一体,而我是一个他者。我只截取了他的背影,我甚至不知道他长什么样子,但就是这样的银色发丝,他的衣服,让我对他有了一种内心的欣赏。这样我会去思考他长什么样子,但我不想让自己揭晓答案,好像在守护的其实是自己的想象,我把我的想象和在那一刻我对这个城市、对这个人的东西展现出来。所以我照片里直接面对镜头的人不多。这些都不算严格意义的肖像,是直接摄影的方式,他是谁,从哪来,有什么样的故事,这一切想象都淹没在硕大的城市之中,这种个体化和集体性之间的微妙与连接是我喜欢的,因为我也是其中一份子,我们擦身而过。


Greg Miller的“Unto Dust”


我以前采访过一位出生于美国60年代的摄影师,他叫Greg Miller,喜欢用8✖️10大画幅相机,在街头遇见陌生人,形成一些机缘之下的叙事。他有一个系列叫“Unto Dust”,拍摄了20年,每一年的圣灰星期三,他走到纽约街头去拍摄接受完涂灰礼之后的人。我问他,你是怎样与拍摄对象沟通的?他说我相机很大,也藏不住,我就会直接对他们说我想拍你,他们也知道我是摄影师。


我会意识到如果你拿着一个更大的甚至需要带着脚架的相机在街上,别人处于好奇亦或者尊重会觉得你是一个专业的摄影师。但我的拍摄方式不是大画幅相机,并且在当下数码化时代让相机也做得越来越小,这种摄影的便捷性,对于直接摄影来说,有时候别人反而会认为你在暗处,对他们进行了冒犯。


戴显婧《她在家》系列摄影作品


《她在家》的系列其实也是我2016年开始想正儿八经地尝试拍一些环境肖像照片,我进入女性的私密的家中,很多男摄影师羡慕我,他们知道这种方式他们行不通。相机形成的心理反应就是介入式,我记得安东尼奥尼的电影《放大》,海报就是摄影师双膝落地俯拍一个双臂打开躺着的女性。我有一张照片是站在拍摄对象的床上俯拍她的。她不会觉得压迫,也不会觉得我在侵犯她。但是如果一个陌生男人进到她家里这样拍,情境可想而知,这中间就会带着性别的差异与挑战,所产生出来的情境。


AB:本来还想问你,下一个系列是不是要拍一组男人独居系列,后来觉得不太可能。


戴显婧:我拍片子其实是一个自我疗愈的过程。本来我们都是一个女性视角,在女性成长阶段所遇到的问题,我们通过别人来寻找答案。如果拍独居男性,首先我可能得回答我为什么要拍他们,是去找答案,抑或是用更猎奇更大胆的方式去观看他们。


戴显婧《她在家》系列摄影作品





不回避谈女性主义


AB:《她在家》肯定是一个女性题材,你觉得它是不是一个女性主义题材的纪录片?


戴显婧:我记得以前纪录片刚上映的时候,会有一些媒体来问女性主义的问题。那时朋友就跟我说,你还是别说女权,别往这方面靠,规避这些事,因为大家眼里的“女权”二字,理解不同。但现在我觉得我规避不了,为什么?因为有些东西就是女性主义的。而且女性主义本身是平权的。本质上,我会觉得我是女性主义者,这就回到为什么要做这个项目,以及这个项目想传递什么。


我之前在腾讯新闻谷雨对我的采访中讲过一句话:“我们都是片片孤舟,航行在大海上,当我们汇聚在一起,就成为一道不被定义的风景。”我想讲的一件事情就是,我希望这样的东西,可以让更多的人看到独居的女性会有怎样的的各式各样的生活面貌。它是一种客观,我既没有宣扬独居是一种流行,我也没有宣扬独居特别惨。独居是存在的,是客观的。我也是一个独居多年的人,有这样的感同身受,我希望让更多人意识到,中国现在的女性自己意识形态的边缘在哪儿。你们不要总觉得我们现在很惨,我们是真的觉得自己一个人过得挺好的。


戴显婧《她在家》系列摄影作品


我在这几年感觉到女性的内核能量是越来越强的,那种强不是嘴上非要把男人骂得前仰后翻的强,而是一种内心的笃定在生活中面对和解决很多问题的能力是强的。所以我觉得女性主义是要被提的原因,以前的男权社会很多东西就是有问题的,比如弦子的事,大家都会说,到了美国也一样没证据,司法上很难解决。我说是,我们知道,这件事是走向了一个死结,反正8年了也没破案。但是如果碰上这件事保持沉默,我们都不知道当事人是这样的人。弦子这样做至少可以让更多女性意识到,以后碰到这样的事该怎样处理,或者留证据或者怎样,这个事情已经不再是司法层面的事了。她都已经抗战8年了,如果还能继续扛着,还是很有勇气的,她没有觉得就这样就算了。女性真正的那种坚韧在我们同龄人身上,前辈的身上,更早一代人身上都感受的到,有更多的宽度和广度。我回避不了谈女性主义,因为我自己是女性,又是拍女性的,并且在探索当代的爱与亲密,探索个体之于时代之中如何找到独立的笃定,如何与自己相处。所以你要问我是不是女性主义者,我觉得我是的。如果回答不是,那也太虚伪了。


戴显婧《她在家》系列摄影作品


AB:拍摄《她在家》的时候,是先从周围的朋友下手么?


戴显婧:一开始是朋友,然后是朋友的朋友,朋友的朋友完了之后,中间项目搁浅了一段时间,我当时去工作了,因为还要养活自己。后来疫情了,疫情期间我妈来北京照顾我,我跟我妈相处了小两个月,那是从高中毕业之后,我第一次和妈妈待这么漫长的时间,也是很难得。


我和我妈聊了很多事情,其实也特别女性主义,我发现我们完全打破了母女之间的障碍。在那段封闭的时间里,她充分了解了我,我充分地从她身上看到了我为什么是我,看到了那种基因之间的勾连,看到了你的局限与不局限的源头在哪里,你会对自己对她都有了更多认识。这开启了我和我妈之间很好的交流,然后会表达一种关爱。我会跟我妈说,“妈妈我爱你。”这都是这几年我才做的。


戴显婧《她在家》系列摄影作品


我后来慢慢意识到,其实我们的父母,他们难道不知道婚姻这东西就这么回事吗?她知道,只不过有点像惯性驾驶,她会觉得你不结婚谁来照顾你。我会跟她说,我自己照顾自己。她们在一种拧巴的状态里。但我老对她这样讲讲,她自己也就放松下来了。并且我和身边的很多女性也不排斥结婚啊,但是找不到啊,这好像很多人都感同身受吧。这背后是为什么呢。值得思考,现在也越来越多的人在思考这些事。


所以疫情期间,让我对空间,对家这个东西有了更多认识,我就觉得《她在家》这个项目还是要继续拍。那时我开始整理之前拍过的素材,开始发内容。正好腾讯谷雨知道我的项目,就说我给你发,帮你报道。谷雨发完了,一条就发了。慢慢开始有很多陌生的女性,给我写邮件,给我发微博,也想让我拍她们。


戴显婧《她在家》系列摄影作品


AB:某种程度上,很多女性是主动找你公开她们的隐私。


戴显婧:对,这里也有比较逗的事,2016年以前的我,是带着相机去找答案,或者消解我的生活。但现在,尤其最近三四年,我觉得我长开了,长大了。那种“大”不是说人的那种大,是我找到了一种笃定感,那种笃定感来自于什么?来自于我发现我进到陌生人女孩的家里,我们聊天,她只跟我说30分钟,我就好像知道她的男朋友是什么样的人了。对方会问你怎么知道,你都可以去帮别人“算命”了。


这时你觉得自己有一个天线,可以洞察到一些东西,但是我所迷恋的和好奇的是我和人之间的这种接触。我记得一个女孩,她比我小,博士,一个公务员,怎么会跟我说这些事。当时在三联书店旁边一个博物馆,我那天录音笔都没带,她大概说了一个小时,开始哭。当时我就觉得,我何德何能听这些人的故事,我当时还觉得挺有责任感的。结束的时候我开车回家,正好绕过故宫角楼,我记得那天的光线特别好,印象很深。


戴显婧《她在家》系列摄影作品


每个人都有不容易的部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每个人都有自己难的点。所以那段时间我开始想学心理学,我想怎样能更好地帮助别人,因为她们知道你的项目,就会信任你,会跟你说很多事。而且陌生人之间就像一个树洞,也不会影响到她的利益,我觉得哪怕是倾听,对人家来说也是一种需要。我觉得我也能承受,不觉得烦,不觉得是浪费时间。


从熟悉的人到陌生人,对我自己的刺激也会更大,边界也更大,我甚至想去认识更多不在我认知体系里的人。


戴显婧《她在家》系列摄影作品




拍纪录片是找到书写自己的方式


AB:拍完《她在家》纪录片第一季之后,你对亲密关系的理解是有了一些变化吗?


戴显婧:对,慢慢对这些事会有很多认知,包括什么是“爱”。现在大众媒体都会去讲亲密关系,大家开始莫名其妙地关注心理,看塔罗、星座、八字什么的。中国已经发展到了精神层面,当你吃饱喝足了,就会开始觉得我不幸福,为什么他不爱我?为什么我就这样,他要那样?怎么办?你看我工作挺好,钱也能挣,为什么就搞不定他呢?……都进入到这样一种状态。我特别大的变化,就是发现年轻时不懂爱,那时就是索取和占有。


昨天我看到一句话很赞同:“爱一个人可能带来毁灭,但爱本身不会。”我在这个项目本身看的就是,我特别知道什么是自己爱自己,你自己完不完整。你自己不完整,你找谁你都不完整。


戴显婧《与树密谈》系列


但我现在还有一个感受,当你自己真的活得自洽、自爱的时候,你对爱情没有特别大的期待,但你对很pure的那种爱,一直会有期待。但是“爱”这个东西,不一定非得来自人,可以来自我和树在一起的时候,可以来自我一个人去旅行的时候,可以来自我去骑行的时候。


所以我觉得这是我成长了,我没有局限在“爱情”那个游戏里回看一下自己以前那个状态,我挺心疼我自己的,以前为什么那么想不开。


戴显婧《她在家》系列摄影作品


AB:你拍的这些人,从比例上讲她们独居有些是被动的,有些是主动的。那主动独居的多,还是被动的多?


戴显婧:主动的多。被动的大多是因为找不到男人,只能自己过。而且也有条件自己过,不想合租。主动的那部分多是因为第一,她们有条件能在一线城市独居;第二,哪怕有的人谈恋爱了,仍然想要独居,不想那么早进入同居。我判断主动和被动的点在于,她觉得独居这样的方式没有问题,而且在独居里她没有觉得自己很苦,她是在享受。这是在心理上自独自洽的问题。


戴显婧《她在家》系列摄影作品


AB:现在纪录片的行业状况是怎样的? 


戴显婧:就挺难的,不论是在平台播放,还是去电影节亮相。纪录片基本上很难挣钱。除非是《舌尖上的中国》这种,的确有了直接面向市场的商业模式。其他很多还得靠商业化赞助。我其实没什么包袱,主要是不用给我定义我做的是不是纪录片。我看了豆瓣评分,本来我豆瓣8.5,现在7.0。然后我说挺好的,他们也说挺好的,豆瓣7.0就表示已经进入了大众市场,8.5就表示你这片就卖不好,没人看。我觉得蛮搞笑的。


我感觉当时我很坚定地要在平台上播,我想要作品能被看见,它就是要被传递出去,因为这个项目的主题是社会化的。如果要做一个长片,走电影节,操作路径也不太一样。


对我来讲,《她在家》是一个跨媒介的书写,我只是找到一种自己自得其乐的表达方式,或者说是生活状态。





关于艺术家

 
戴显婧
Dai Xianjing

艺术家、摄影师、纪录片导演。


1988年出生于南京,现工作生活于北京。结合摄影、文本、纪录片等多种方式,她将艺术创作作为探索自己的方法,不断打破自己的生活及创作边界,呈现其所见所得。代表作:女性纪实综合影像《她在家》;摄影作品《与树密谈》《无论纽约》。





艺术商业编辑部


编辑、文:刘向林

图片:戴显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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