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是无法栖居在桥上的
货币对价值的僭越,表现为货币从“方式”升格成“目的”。钱财不是万恶之源,贪财才是万恶之源。
人是富于情感的活物,若把情感寄托在金钱上,生命的感觉就要随之颓萎了。
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若为自由故,两者皆可抛。这首出自150多年前匈牙利诗人裴多菲(Petőfi Sándor,1823—1849)的著名诗句,唤起了无数仁人志士,为人类的解放而斗争。而100年前,鲁迅先生却在名为“娜拉出走”的演讲中,用一句“自由,固然不是用钱可以买来的,却是容易为钱所出卖的”,道出了许多人的无奈。
成了衡量价值的语言
在过去百年里,虽然社会上不时有民主和自由的呼吁,但无论是西方资本主义国家的大选,或是中国社会主义的改革,无不把改善民生作为口号以及政策制定的标竿。而这所谓的改善民生,说到底,就是让大家富起来,让大家更有钱。
放眼今天的社会,我们可以把诸如“美貌”、“健康”、“名誉”甚至“生命”,代替鲁迅先生提到的“自由”,虽然钱不能买到美貌、健康、名誉、生命,但这一切都可以为了钱而出卖的。
无需咒钱。钱,或称为货币,在经济学上,是有巨大价值的,它极大地降低商品的交易成本。虽然它本身没有什么价值,但它作为获取有价值东西的手段,是有意义的。
由于货币可以交换到几乎任何商品,衡量任意一种物品的价值,货币便逐渐渗透到商品经济以外的社会生活中,成为衡量社会经济价值乃至个体价值的标准。德国著名的经济哲学家西美尔(Georg Simmel)这样描述:“货币使一切形形色色的东西得到平衡,通过价值多少的差别,来表示事物之间的一切质的区别。货币是不带任何色彩的,是中立的……挖空了事物的核心,挖空了事物的特性、特有的价值和特点,毫无挽回的余地。”(注1)
货币变成了衡量价值的语言,将所有不可计算、不可量化的价值,通通化为可以计算的量。所有性质迥异的事物,在它面前都没有质的差别,连人的价值也被量化、物质化。
在这种以金钱单位为价值度量的社会中,商业沟通也许得到了简化,但人却忘却其他意义、价值的存在。
这种唯财是论、拜金主义的价值观,不断地蚕食着人类对生命中其他价值的追求。很有代表性的,就是中国国内相亲论坛上的一句名言:(男人)长得好看有什么用!又不能当(信用)卡刷!
这样的环境下,我们还指望人们会去注重所谓内在的各项美德吗?
从“方式”升格成“目的”
货币对价值的僭越,表现为货币从“方式”升格成“目的”。以商业为导向、社会分工为基础的经济活动,使人遗忘了先前的目标,扭曲了对于价值的认识,货币(金钱)上升为人生活的目标,导致现代社会全面的价值倒置。货币因而成为“手段变成目的”的最典型的例子。
在这种侵袭下,人类精神中最内在、最隐秘的领域,也被物化。西美尔在《金钱、性别、现代生活风格》中指出:
“人们经常抱怨金钱是我们时代的上帝……金钱越来越成为所有价值的绝对、充分的表现形式和等价物。它超越客观事物的多样性,达到完全抽象的高度……我们相信金钱的全能,就如同信赖一条最高原则的全能。”(注2)
货币成为了一种宗教——玛门教。正如与宗教改革差不多时代的德国汉斯.萨克斯(Hans Sachs,1494-1576)说:“金钱是世界的世俗之神”。主耶稣提醒门徒,“你们不能又事奉神,又事奉玛门”(参《太》6:24)。
玛门教的社会影响
令人意想不到的是,对于玛门教,抨击最激烈的,是标榜无神论、唯物论的马克思主义。在马克思主义思想中,货币拜物教是资本主义的一大罪恶标志,其直接后果表现在对人的异化上。
异化,原是德国古典哲学术语。当人的实践活动及产物(包括物质财富、精神产物,社会体制等),成了主宰人、约束人的异己力量,人成了自己行动和行动产物的奴隶,这就是一种异化。这种异化,使得人不像人,人成为非人。
例子之一是,人创造的货币反过来支配人。人在生产发展中创造了货币,是为手段和工具。但这个小小的“孔方兄”,却威势日渐,以致人开始臣服它,膜拜它,受它的操纵与摆弄,忘却了它的本质。
当然,我们也不可简单地将“资本主义”和“金钱罪恶”画上等号,也不赞成将“劳动异化”完全归咎于货币。毕竟,钱财不是万恶之源,贪财才是万恶之源。货币体制是有积极意义的。我们留意货币经济与现代文化“阴暗面”的关系的同时,也要看到货币经济对主体精神潜力的激发和支撑作用。耶稣不也用过3个不同的货币值(参《太》25)做例子,教导人吗?
让我们回到文章的开头,还记得鲁迅先生的“自由贩卖论”吗?自由是一个最基本,却最难以解述、容易引起混乱的概念。在日常用语中,自由一词的意义并不复杂,就是指不受限制或阻碍。说一个人是自由的,就是指他(或她)的行动和选择,不受他人行动的阻碍。(注3)
这是自由的本意,任何其他意义的自由都是由此延伸而出。玛门教所代表的金钱文化,的确保持和促进了个人自由和个体的发展。经济、文化上的个人主义、自由主义,几乎是与货币经济的兴起和发展,齐头并进的。原因就在于,在货币经济中,金钱作为一种客观的、人与人的联接中不带任何情感的仲介者,成为了人追求个性和自由的最客观、最容易的媒介。
消极的自由,真正的危机
现代人在金钱所提供的巨大空间中,尽情享受自由的快感时,却不知道金钱已经使“自由”出现了问题。
“自由一向是指不做某件事的自由。充盈着自由的,是无所阻碍而表达出来的概念。但自由的概念并不限于这层负面涵义。假设摆脱责任的同时没有填补上获得财产或权力的话,自由就毫无意义、一钱不值——不做某事的自由同时蕴含的是做某件事的自由,但凡只有纯负面涵义的自由在起作用,自由就被视为残缺不全、有辱人格……自由本身只是一个空洞的形式,这种形式只能在其他生活内容的发展中,并凭藉这种发展变得卓有成效、生机勃勃、富有价值。”(注4)
金钱说到底,只能给人以负面的、消极的自由,也就是上文所说的“纯负面涵义的自由”。这种消极自由,外表之下隐藏的是生命的空虚和无聊,以及最终的混乱。
例一:住房自由的意义
我们用国内火爆的房地产市场,来解读一下这样消极的自由:
对于一个还完了按揭(编注:房屋贷款),获得“自由住房”的人而言,他所获得的,只是不做什么(不交租,不还款)的自由,而非做什么的自由。这种消极的自由让人不知所措,因为它的自由只是形式上的,而实质性的内容还待添加和补充——例如,建立一个温暖家庭,赋予了“拥有住房自由”真正的意义,这才让生活重新生机勃勃起来。
坐拥金山可以带来暂时成就感,就像人们经常说,有了钱,我就要做这个、享受那个。但这种情形,对人的未来生活,只有最少的具体指示,人们很快会觉得无所事事、厌倦无聊,因为生活变得毫无目的,仿佛已经到达终点。而当人把手中的现金再度换成心想之物,或用来从事心想之事时,他的生活才能从此继续。
也就是说,人在获得“自由”的同时,其实都想竭尽全力地为“自由”填充一种实质性的内容。
例二:大学生的迷茫
又如一个刚刚摆脱沉重升学压力的高中生,在进入大学之初,想充分享受一下大学的自由时光。而此时他所面对的,是含糊未定的生活目标和内容。于是纯粹的自由带给他的,是某种空虚及不堪忍受的迷茫。他只有冲破这一自由,再度看清他的目标,才能继续前进。
买房者和学生,都用刚刚到手的自由,交换了他们认为的拥有更积极涵义的内容。而这些内容,恰是钱财无法提供的。
由此看来,人确切想追求的,并非金钱本身。可惜,人常常不明白这一点。人与人之间本身具有的情感维系,反而越来越被无情冷漠的金钱、物质关系所取代。人与金钱亲近了,与他人的关系却疏远了。
金钱是冷漠的,对所有人都是根本无所谓的态度,它并不像年画上的财神那般和蔼可亲。人这种富于情感的活物,一旦把情感寄託在这个“中介物”上,生命就要随之颓萎了。
无论是聚敛钱财的吝啬,还是挥霍无度的奢侈,无不折射出金钱文化对人的生存意义的吞噬。只对金钱产生感觉,或对金钱毫无感觉,都表示生命越来越枯竭了。
结论:不要栖居在桥上
树立对金钱的正确态度,是现代人极需解决的问题。金钱只是通向某种目的的桥梁,而人是无法栖居在桥上的。
手段和目的的混淆,似乎是造成一切问题的原因,但其实更深层次的原因,是生命意义的缺失。就如在现今的中国社会,人们普遍缺乏使命感和神圣感,拜金主义的泛滥也就不足为奇了。
我们基督徒也是一样,如果平时浑浑噩噩,不知道神的心意,没有异象,长久了必然放肆(参《箴言》29:18 )。总要学习明白神的心意,存着异象走过每一座桥梁,只是千万不要栖身于上!
註:
1. 西美尔,《桥与门——西美尔随笔集》,涯鸿、宇生译(上海:三联书店,1991),265-266。
2. 西美尔,《金钱、性别、现代生活风格》,刘小枫编(上海:学林出版社,2000),p12-13。
3. 顾肃,《自由主义基本概念》(北京:中央编译出版社,2005),34。
4. 西美尔,《货币哲学》(北京:华夏出版社,2002),318-319。
作者来自中国上海,现在法国读博士,主修货币金融学。
原刊于《举目》51期2011年9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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