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分享,故我在”——与自己失联的焦虑
本文原刊登于《举目》官网“言与思”专栏
文/临风
虚拟的人生
90年代的日本,风行过“宠物蛋”(又称,电子鸡、拓麻歌子,等等)的亲密伙伴。
这种“外星生物”来自“拓麻歌子”星。它会饥饿、有心情变化、喜欢游戏、会成长。两个宠物蛋还可以彼此沟通、送礼、结婚等等。宠物蛋也会因为缺乏照顾而“死亡”。当这些电子宠物“死去”时,孩子们会体验到失去亲人般的悲伤。
自有泰迪熊以来,这大约是假“宠物”发展到的极致。
随着科技的进步,越来越多人工智慧的“机器人”被用来代替真品,以弥补人在真实生活中的匮乏。
MIT(麻省理工学院)社会学教授雪丽‧特克尔(Sherry Turkle),观察遭遇丧子之痛的老人,向老人院准备的“机器小海豹”倾诉。小海豹眨着眼睛注意地聆听着,还不时说些安慰话,比任何心理治疗师都要有耐性。可是,机器小海豹并不懂得死亡,它也不知道什么是生命中的苦恼。
特克尔教授是MIT科技与自我创新中心主任.她采用“实地研究”和“临床诊断”两种方法,对人与资讯技术的关系,进行了多年的系统研究,被誉为网路文化领域的“玛格丽特‧米德” (Margaret Mead,1901-1978。美国人类学家。1978年逝世后随获授总统自由勋章。编注)。
2011年,特克尔出版的《群体性孤独》(Alone Together, Why We Expect More from Technology and Less from Each Other)提到,对一些没有时间交女朋友的白领,商家创造了要价7,000美元、真人大小的“女性机器人”(sex robot)Roxxxy来作伴。从端庄怕羞到野性奔放,6种不同的个性,可任君选择或编程。
RxxxyRoxxxy不仅可以跟你聊天,谈感受,还可以提供各种“性服务”。并且绝对安全、保险,不会跟男伴吵架、耍脾气,或是乱花钱。可是,它到底只是个伴侣的代用品,不懂什么是爱。
进入21世纪后,随着社群网路与智慧手机的流行,人们的社交生活逐渐从真人接触,转移到网路关系。表面上,人们透过短信、脸书、推特、微博、微信、Line、WhatsApp 、Instagram,等等连接,实质上,人与人的关系是间接的、疏远的、可操纵的、安全的、不容易受伤害的。
独自打保龄球
早在19世纪,托克维尔(编注)就意识到,美国人一般对社区参与的意愿浓厚,积极参与公众事务。人们更是不求回报地热心帮助他人。
这种公民自动自发地社会参与,对美国社会的改进,厥功至伟。后来,社会学者的研究也发现,对诸如教育、贫困、失业、控制犯罪和卫生等领域,其改善的途径,经常出现在有良好公民参与的社群中。公众生活的品质与公民参与的程度,息息相关。
可惜,多年研究现今美国社区生活和公众社交的哈佛大学国际关系中心主任,罗伯特·普特南(Robdrt Putnam)发现,美国社会已经不如往昔。
2000年,普特南出版的《独自打保龄球:美国下降的社会资本》(Bowling Alone)说:“现在人都只顾自己,除非有什么事情发生在自己身上,否则他们才不会抬起头来看看周围。”
今天的美国人,似乎不再愿意把闲暇时间,用在与邻居一起喝咖啡、聊天,一起走进俱乐部参加活动,而是宁愿一个人在家里看电视,或者独自去打保龄球。
普特南认为,这种社交行为的转变对于“社会资本”的累积,有着负面的影响。
为什么今天的美国人会变得这样不关心公共事物呢?普特南提出四个成因:
妇女加入上班族,工作与金钱带来压力。
生活的步调加快,迁移频繁。
新娱乐形式(如电视)的出现。
传统族群凋零,家庭单位缩减。
这是普特南在20世纪对社区的观察。到了21世纪,由于人们社交模式的大幅改变,这个现象就变得越发严重了。
群体性孤独(Alone Together)
今天,我们到处都可以看到“低头族”。人们不再忙于用口交谈,而是忙于用两个大拇指点击手机。短信、微信已经代替了电话上的对话,甚至坐在隔壁的人也采以短信对话。
办公室里人们也很少聊天,大家都忙着在网上沟通——你若是要谈什么想法,我现在没空,请发个电邮给我。面对面的关系,逐渐被网上的交流所取代。人们似乎逃离现实世界,他们的注意力不再在是身边的亲友,而是社群网络上的伴侣。
特克尔认为,社群网络让真我躲藏在科技的背后,以处理过的形象来面对他人。
人们害怕寂寞,但是人们更害怕亲密接触所带来的累赘。玩家也可以通过网上的群体游戏,在虚拟世界中,塑造一个比现实更为完美的“第二人生”。
科技带来了虚幻的友谊、虚拟的人生。
特克尔教授提到一位18岁的男孩,使用短信处理一切的人际事务。这位年轻人说:“总有一天,但肯定不是现在,我要学习如何与人交谈。”
就是在开会或上课时,人们还能享受这种分身有术的“多工处理”式的生活方式。他们不再全心投入身边的环境,而是选择性地使用自己的时间。
人们体验的,是“虚拟与现实的双重人生”。
借着社交媒体,人不再需要与人双目对视、立即对话;也不需要担心有尴尬的时刻。人们可以掌控自己回应的时间和内容,恰当地表达自己。
可是,单用社群网络交往并不能真正认识对方,了解对方。分享(share)主要成为一种自我表达的方式,它不但改变了我与他人间的关系,它甚至也定义了我是谁。
这种分享新模式,特克尔称为:“我分享,故我在”(I share, therefore I am.)。
我们不是因为想要彼此认识才去分享,而是为了感觉良好而分享,以避免孤独。我们乃是从“线上”的生活中找到自己,给自己定位。
特克尔教授警告,沉迷在社群网络的人,固然从他人的回应里,找到自我的意义和价值,但是却失去了单独面对自己的能力。
我们越是不知道如何独处,就越会感觉寂寞,这是种群体性的寂寞。
因此,在企图从与他人连接以找到自己的同时,我们却与自己失联了。这是何等可怕的失落——我们失去了自己,也因此失去了与上帝沟通的能力!
与上帝相联
当年,梭罗隐居在瓦尔登湖,过著简单的生活。他在那里不但找到大自然,也找到了自己和自己人生的意义。
什么是我们今天心灵的瓦尔登湖呢?
我们在虚幻世界中忙碌地包装自己,同时也失去了自己……
不知道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我们可以静下心来,跟自己发个短信,会说些什么?有些人可能无话可说,因为已经习惯了与他人分享,在面对自己时,反而不知所措。
换个角度,如果我们要跟耶稣发个短信,会说什么?
我会说:“嘿,耶稣,有什么新鲜事?”
还是说:“哈囉,耶稣,你好。你真的爱我吗?”
很可能,我的短信会接近后者。为什么呢?因为面对耶稣的时候,我们无法隐瞒——没有“马甲”,没有面具,只有赤裸裸的自己。
在这位无限真实、无限慈爱的主面前,我们不能说假大空。
我们或许也希望能更多了解耶稣,想知道他对事情的看法。我们对存在的焦虑,我们对前途的疑惧,我们心灵的渴望,以及我们的痛苦和困惑,都会向他表达。
面对耶稣的时候,我们也就面对了真实的自己。
我们,总希望在“线上”找到肯定,找到人生的意义。但是,我们却常常忽略了用心灵的语言,来与上帝对话。这,可能是今天生活在社群网络中的人们,最大的损失吧!
编注:Alexis-Charles-Henri Clérel de Tocqueville(1805-1859)。法国政治社会学家、政治思想家及历史学家。著作包括《论美国的民主》(De la démocratie en Amérique, 1835)以及《旧制度与大革命》(L'Ancien Régime et la Révolution,1856)。
作者临风,《举目》特邀编委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