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年痴呆，滚开！

Mais la vie continue

《生活还在继续》

文：贝尔纳·皮沃（Bernard Pivot）

译：于文璟

* 本文节选自《生活还在继续》（上海人民出版社2022年9月）老年痴呆之于老年人，就像食人魔之于小孩。老年痴呆这个可怕的名字说的是一个残忍的魔鬼，它钻进我们的大脑，在里面传播让人混沌的东西，然后让大脑里变得一片混乱。克洛诺斯（Cronos）、蓝胡子（Barbe-Bleue）或者电子游戏里的食人魔更多的是马上就会引人发笑，而不是让人害怕。和它们相反，老年痴呆在老年人中引起的确实是恐惧，因为它是无法预见的，在选择目标的时候似乎没有任何逻辑。为什么明天得老年痴呆的不会是我呢？
用医生和家里人的话来说，大脑的健康是最能预防老年痴呆的良药了。别让脑子变得迟钝，让它动起来，每天都给它一些能让它用来思考的东西。书和杂志上的文章推荐了一千个预防老年痴呆的秘诀，老年人如果每天都能照着其中的几个去做，那就相当于制定了一套有益于健康的思维健美操。
老年痴呆在我们这个小圈子里和在其他地方一样可怕，只有诺娜不怕这个病。她肯定是已经逃出了老年痴呆的魔爪。出于基督徒的仁慈，她不喜欢我们说出“老年痴呆”这个被人羞辱的名字。但是有一天，我吓唬她说“老年痴呆”也可能是一个奥运会德国链球冠军的名字，她笑了。
如果说大脑越活跃，得老年痴呆的可能性越小，那奥克多就什么都不怕了，因为他每天都在填字游戏和数字游戏上花好几个小时。他看完自己买的日报和杂志上面的文章标题后，就沉浸在游戏那一页里。
对于填字游戏，他信心满满，用一支圆珠笔来对付。对于数字游戏，他的装备则是一支铅笔和一块橡皮。他用吓人的速度填着那些方格。对付文字和数字，他是个老手了，能察觉到有陷阱的地方，找出非常简单的组合。他说“填字游戏是为了消遣，数字游戏是为了预防老年痴呆”。他相信自己大脑的健康和精神的平衡取决于这两个日常的练习。
奥克多是一个大型事务所的公证人，很有钱，是两个孩子的父亲。以前他总是能找到时间回答罗伯特·希皮翁（Robert Scipion）、米歇尔·拉克洛（MichelLaclos）、乔治·佩雷克（Georges Perec）、马克斯·法瓦莱利（Max Favalelli）、罗杰·拉·费特（Roger La Ferté）、菲利普·迪普伊（Philippe Dupuis）、路易斯—保罗·塞梅内（Louis-Paul Semène）还有其他几个人提出的问题。他说他不认识那些人，但是经常和他们……有交际。现在他退休了，自己一个人生活，可以没有时间限制地重新投入到以前的那些格子里，还可以花很多时间研究新的格子。
他对那些格子太上瘾了，以至于一到医生和牙医的候诊室里，就占下一本杂志，掏出自己的钢笔。奥克多经常在我们吃午饭的时候，利用聊天中大家沉默的那一小会儿时间抛出一些新的填字游戏：“‘菲尼斯泰尔省的一部分’，打一个五个字母的单词。这是米歇尔·拉克洛的一个填字游戏。”或者，“乔治·佩雷克的一个填字游戏：‘少了一条小腿’，打一个六个字母的单词”。我们总是想不出答案。接着就到了他公布答案的时刻，他一副赢家的样子，好像自己是这些狡猾的文字游戏的作者：“沙锥”或“截肢者”。
有一次诺娜答对了，因为她知道答案。“‘新老并存’，打一个十一个字母的单词，这是罗伯特·希皮翁的一个文字游戏。”答案是“鲐背之年”。
阅读是抗击老年痴呆的一种高效的方法吗？我觉得是的。我现在没有以前当编辑的时候读的报刊和书籍那么多了，但比起法国人的平均水平，我还是小说、文献和自传的重量级读者。获取知识、寻找乐子，从今往后，只有这两点能引导我选择要读的东西。退休后，我重新变成了一个业余阅读者，偶尔会作为一个卸任编辑，想一想题目、封面、排版和介绍语这些东西。有一天我和奥克多说：“以前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都是为了出版而阅读，但现在，我是为了思考而阅读。”关键是我在说的时候挤了一下眼，这样就剔除了这句话里说教的成分。
我们的朋友让—保罗·布拉兹奇由于读书读得多，而且还在继续做翻译，所以一直把大脑的状态保持得很好。他大脑的保质期延长了十年。至于他的妻子马蒂尔德，她让自己持续了解社会上与老年人有关的新规定，以便能继续帮助老年人。要想看明白行政类文件，得有很强的认知能力。
盖尔米隆家的人永远在争上风，想要确保自己在对方那里说了算，这让他们的脑子生不了锈。突然袭击和突然回击，除了可以用在夫妻间打游击战之外，很可能都是能击退老年痴呆的武器。
最后，至于漂亮独眼可可，他如果不带上他的尼康Coolpix A1000 就不出门。他是一个摄影爱好者，擅长抓拍人像。有些夫妻看上了一间公寓或一个房子，他就在那些让他们垂涎欲滴的地方给他们拍照。一张有魅力的照片能带给他们一种幸福的感觉，让他们觉得这就是自己的家。
相反，在他征服女人的战略中，他的尼康可能会让女人们担心。让自己被人当成一个偷窥女人的好色的老头，这完全不是一件让人愉快的事。只有在这种情况下，他才不会带上自己的相机。而跟我们在一起的时候，他和相机总是形影不离。除了马蒂尔德·布拉兹奇有时候扭扭捏捏的，我们都喜欢漂亮独眼可可给我们拍照。我们知道，他只会给我们那些照得一点也不难看、不滑稽，而是让皱纹都变好看了的照片。上次在塞维利亚旅游完以后，他给了每个人一本纪念相册，甚至还给没去旅游的诺娜准备了一本。诺娜很高兴。
我们这八个朝枚之年的巴黎青年感觉大家团结了起来，一起对抗老年痴呆，每个人为了让自己的脑子动起来而付出的努力也都对其他人有用。预防癌症是一种个人行为，随机性太强以至于没法让我们的力量拧成一股绳：在哪预防？什么时候预防？怎么预防？而精神上的疾病却定位很准确，好像如果我们团结起来组成一道防线来抵抗它，它就会放弃攻击我们中的某一个人。这些并没有耽误我们开玩笑。忘事、粗心、做错事，我们都把原因归结到老年痴呆上，可能是为了给自己开脱，也可能是为了原谅朋友。越知道不是老年痴呆的问题，就越愿意主动提起它。这是预防性的幽默，是有些虚张声势的恶作剧，能为我们辟邪。如果我们不这么做，总是有点让人担心。
虽然没有证据能证明我的想法，但我相信，老年痴呆是通过记忆空缺的地方进到我们脑子里的。那块地方是空的，所以它就住了下来。当我从一间屋去另外一间屋，却想不起来自己要过来找的东西究竟是什么的时候，我就会有点慌。我会停下来，思考几秒钟，想一想自己刚才在上一间屋里正在干什么，以便让头脑清醒起来。老年痴呆滚开，离我远点！
当我答应给一个人打电话，但一个小时后，虽然还在想着要打电话，却想不起来要打给谁；当我想不起来上午吃没吃奥美拉唑；当我觉得已经交过地税了，但其实还没交；当我在等一个人说完话，但他说完时我已经想不起来自己刚才想说什么了；当我需要调动整个脑子，让自己最终能想起来不到一个月前看过的一部好看的电影讲的是什么、里面有哪些人物，但我的脑子里却一直在循环播放着《独裁者，单流河》或《抑郁症》里有魔力的画面；当我在回忆自己可能把那份重要的文件放在哪了，或者把那件祖传的首饰藏在哪了，却怎么也想不起来——是要得老年痴呆了吗？
我希望不是的。但怎么才能不把我们脑子各种反常的小问题和老年痴呆联系起来呢？有句话叫“借钱不借穷”，阿尔茨海默拥有一笔巨大的财富——老年人精神上的毛病，随着时间的流逝，这些毛病会从错误变成混乱。
所以，老头老太太因为老年痴呆而笑，也因为老年痴呆而哭。
对于所有东西，不管是什么，老年人都通过说出“阿尔茨海默”这个被施了咒语的名字来辟邪，这样挺好。
老年痴呆，滚开！

目录

1 / 健康（1）

5 / 为了两公分

10 / 以前更好？

17 / 诺娜

23 / 几个好处和特权

28 / 朝枚之年的巴黎青年

36 / 漂亮独眼可可

43 / 健康（2）

49 / 慢

55 / 权力

60 / 专有名词溜走了

69 / 集体对抗老年痴呆

76 / 珍贵的缺点

82 / 纪尧姆·朱鲁斯的一天

88 / 让人讨厌的东西

96 / 另一种慢

101 / 健康（3）

108 / 长满老茧的手

113 / 从葬礼回来

118 / 生活中的“进步”

124 / 第六大洲上的恐慌

129 / 减负

135 / 迟来的收获

140 / 坦白

147 / 意外的调整

153 / 我、我、我……

159 / 童年的回忆

168 / 放弃的小事

173 / 怕不够用

179 / 依旧正当年

184 / 爱与孤独

191 / 健康（4）

197 / 葡萄牙洗衣妇

207 / 健康（5）

214 / 振奋人心的痛苦

220 / 最后的承诺

作者简介

贝尔纳·皮沃（Bernard Pivot，1935—），法国资深记者、作家、文化评论家，曾任法国龚古尔学院主席，龚古尔文学奖评委。1958-1971年为《费加罗文学报》记者，1971-1974年为《费加罗报》记者，1975-1990年为法国电视二台“阿波斯托夫”节目主持人，这期间他与玛格丽特·杜拉斯、玛格丽特·尤瑟纳尔、勒·克莱齐奥、弗拉基米尔·纳博科夫、米兰·昆德拉、保罗·奥斯特、亚历山大·索尔仁尼琴、查尔斯·布考斯基等文学家讨论书籍和写作，之后还主持“文化高汤”“双重的我”等节目，成为法国家喻户晓的人物。2005年退休，同年成为法国龚古尔文学奖评委，2008年荣获加拿大骑士勋章。2014-2019年为法国龚古尔学院主席。著有《100个要抢救的单词》《读书》《皮沃文学评论集》《博若莱新酒惊奇史》《生活还在继续》等书。曾获“法兰西学院批评奖”（1983）、“法兰西语言奖”（2000）等奖项。

内容简介

我们每个人都会老去。当你年轻时忙碌于工作，是否理解父母的怪脾气？当你年老时忧心于健康，是否接纳新的自己？

贝尔纳·皮沃通过他笔下的主人公纪尧姆·朱鲁斯，讲述了八旬老人的生活故事。纪尧姆退休前是法国一家出版社的总编、老板，退休后他告别了忙碌的生活，成为“朝枚之年的巴黎青年”中的一员。他们一起旅游、聊天，一起对抗脑力衰退、吐槽病痛。纪尧姆爱上了小他十八岁的马侬，却仍独居；塞普图即将与拉斐尔结婚，却死于新冠病毒；盖尔米隆夫妇总是拌嘴争吵，布拉兹奇夫妇却温和安静、小心谨慎；九旬的诺娜是团队的精神领袖——优雅、睿智、古灵精怪。

小团体的幸福、信息孤岛的恐慌、童年回忆的快乐、慢生活的沉醉……通过一篇篇日记般亲切、轻松、幽默的文字，作者呈现了老年生活的达观与智慧，虽八旬有余，但生活还在继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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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尔茨海默拥有一笔巨大的财富——

老年人精神上的毛病，随着时间的流逝，这些毛病会从错误变成混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