朗读红河第⑪期丨故乡与写作----艾吉
朗读者：方月
故乡与写作
艾
吉
艾吉，哈尼族，1964年5月出生于云南红河南岸一个叫哈批的青山绿水、梯田环绕的村庄。十四岁从小学附设初中毕业后辍学，当过一段时间的地地道道的牧人。从事过乡村医生、小学教师、共青团、编辑、记者、翻译等工作。现为红河哈尼族彝族自治州文化馆职员。已出版诗集《沾着青草味的乡情》、《山上》；散文集《清音》、《散步红河》等。中国作家协会会员。鲁迅文学院第十二期中青年作家高级研讨班（少数民族作家班）学员。
人有故乡是幸福的。
人能够爱故乡是幸福的。
有次别人问我，你最爱的地方是哪里？
我毫不犹豫地回答：故乡。
这一点也不是出于矫情，或故作姿态。
从出生一直到12岁，除了几次到别的村子作客，我天天吃故乡的饭，喝故乡的水，熟悉每丘田、每片地，亲近每棵树、每块石头，了解每个人每件事。
然后出外读书。
然后在外谋生。
然后像只漂泊的鸟累了，
在都市的钢筋水泥丛筑巢。
很少有机会成年累月的待在故乡。但病态般迷恋着故乡，它究竟有什么解开不了的秘密如此吸引着我。不要说别人听了烦，自己也时常感到疲倦。该丢感情的包袱，活得轻松些。谁没有故乡，难道只有你的故乡是人间仙境？
它不是仙境。
它是穷乡僻壤。
一位在繁华都市中生活惯了的人，如果去那里住上几天，会对我的行为产生愤怒。
但那里，本身就不是为观光客提供猎奇和舒适。
它不等待你去。
它不拒绝你走。
路通着，门开着。
我不是观光客。那里有我的家。鲜花盛开或泥巴拉稀，我都会回去。唯独在那里，我不会失眠，倒头就能呼呼大睡。唯独在那里，我可以撕开胸膛，让人们看心里流的是怎样的血。
自从不知天高地厚地混进写作的人群，故乡在我的文字中频繁出现，却又被我搞得面目全非。而于心难安。多年来一直狂想，该为故乡写本不含杂质的书，告慰死去的先辈，温暖尘世中受苦的生者——这块土地不产黄金，但比产黄金的土地珍贵千倍万倍。
时代在变，生活在变，人们在变，故乡在变。
不变的是什么？
生活像河水奔腾，河水会断流，生活的源头永不干涸。大山的儿女，多大的苦难，他们用坚硬的骨头和坚忍的心灵承受着，爱下去，恨下去，该笑则笑，该哭则哭。他们不追求做历史的创造者,只以诚实的劳动，塑造着民族不屈不挠的品质。
躯壳摆在城市，魂系着故土。
往后要经历的事还很多，我却酷爱回忆了。我绝对相信，往后过上人们所神往的天堂日子，比起昔日踩牛屎的山路出门、回家，吃山茅野菜，啃烧包谷，烤泥鳅黄鳝，棕树竹林里唱情歌相亲相爱……都很难让我感到更真实更具体的幸福了。
这不是厌世。每个人生活的过程和意义不同。
许多人都是为了当“作家”写作，至于能不能写好是另外一回事。当今世道，“作家”非但不稀罕，简直是多得污染环境。只要你写点狗屁文字，在某处露一下脸，得几块人民币，你就是作家。可悲的是，不知道脸红。一个人到了不知道脸红的时候，什么可怕的事都干得出来。
而我明白：只要不停地写下去，不要为了争当什么浪费生命。
我一直深情地挚爱着的俄罗斯诗人叶赛宁说过，要写诗吗，那就到故乡去找吧。
我告诉自己，只消记住，你是哈尼人的后代，故乡哈批的儿子，贫苦农民的骨肉。
踏在山那边的路上，远远看见故乡的影子，激情像森林里骚动不安的风吹得哔啦啦飘荡。
乡村当然没有那么多的奢华与享乐，高楼、车子、大街、信息等等，这些东西确实离得远了。
乡村当然有贫困，甚至总有人饥寒交迫，有疾病、流血、歧视、仇恨。
然而，说乡村的天地狭小、闭塞，那是外人的感觉。而在那里生活过，出去多年，走过四方的人，就会明白，多大的城市其实就像鸡笼，在沉闷、拥挤的空间，人们成群成堆的腌着，呼吸布满细菌的污浊空气，噪音像电锯切割着身心。乡村却广阔得多了，天是那么蔚蓝，地是那么碧绿，万事万物都在井然有序在地生命的轨迹上运行。大自然是慈善家，把树、鸟声、空气、花朵、溪流、雨露、阳光、云彩、青草……免费给你享受。你面对大自然，最要紧的而且必须做到的唯有敬畏、谦恭。
在生态日益恶化的悲惨处境下，我的故乡就是不出门，鸟的歌声不绝于耳。鸟如家鸡，在房顶上成群的停歇，展出美丽非凡的服饰。人会总是感到，置身于仙境般的快乐。所谓仙境，实在哪里比得上这一幅幅故乡天然的画面。
我深知个人才力的局限。
一个刚从田里拔出脚，全身泥巴拉稀的乡亲，他有本事看见什么便会脱口而出几句生动得让人笑疼肚子的话。我一辈子绞尽脑汁，也想不出那样精彩的语言。而这样的语言，在他们的生活中却是每时每刻都在创造，都在使用，谁也不会觉得大惊小怪。哪怕骂人的粗话，是那样的富有艺术感，耐人寻味。他们对我的写作的影响，超过了一切书本。
我写作，实在不过是把一些感动着我的人事、风景，用文字记录下来，但值得欣慰的是，我始终记住故乡的养育之恩，用这颗还能以血性跳动的心，热爱着所有值得热爱的人、动物、山水、草木、庄稼……
这样说来，写作不写作，倒成了次要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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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谭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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