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迟子建:这样有神的夜晚还会有吗│百花奖获奖创作谈

2016-04-20 迟子建 小说月报


这样有神的夜晚还会有吗

——《布基兰小站的腊八夜》创作谈



文│迟子建



好的故事,似乎总是在寒冷时刻得来的。不过在我这里,也不可能有那么多的温暖时刻啊。


前年飘雪时节,我在故乡,听到这样一个故事。山上一个林场派出所的警察,抓到一个贼,擅自把他放了。因为警察到案犯家调查时,发现他家一贫如洗,面临断炊的窘况。而这个贼,偷的不过是用以果腹的一袋米。这个警察不仅把贼放了,还买了粮食和豆油,送到案犯家。


这个故事看似“暖”,其实背后是“冷”的。我要探究的是,这“冷”缘何而来?来自民间的“暖”,能不能抵御人间种种的“冷”呢?


不仅在这个警察那儿,在我熟悉的鄂伦春人中,他们人性中的“暖”,也是存在的。不过,少数民族人性中的“暖”,往往是与他们信奉的宗教联系在一起的。这样的宗教,总脱离不了神话的色彩。于是,云娘这个形象悄然出现了。


这些人的出场,缺不了一个好舞台,我选择了一个四等小站。直到如今,我还常常出入这样的林区小站。那矮矮的黄房子,清冷的站台,站台上孤寂的灯,我是那么地熟悉。随着列车一次又一次的大提速,一些这样的四等小站,像弃婴一样,被快速列车甩了下来。


四等小站一出现,小说中的人物,就活了起来。


2008年春节后,吃过了“破五”的饺子,我开始写《布基兰小站的腊八夜》。写了万把字,回头看了看,不是很满意,觉得气息有点不对头。于是,把它放了下来。三月回到哈尔滨后,重新打开它,想续写下去,可是越写越别扭,我意识到小说出问题了,干脆把它从电脑中全部删除,让它无影无踪,另起炉灶。重新开张后,文思果然顺畅了,我每天以两千字左右的速度,写了大约二十天,完成了它。写完后,又放了一个月,然后改了两遍,方觉满意。


当我写到嘎乌以衰老的身躯越过铁轨,用死亡阻止了快速列车前行,让那对提着红鱼为儿子结阴婚的夫妇,踏上了快速列车的时候,我的眼睛湿润了。我是多么不忍心让云娘展开神偶口袋,去装嘎乌的尸体啊。可我知道,嘎乌和云娘,在这个时代,就是这样的命运。


小说中的顺吉,在结尾时说了这样一句话:“这样有神的夜晚,以后再也不会有了!”而我是多么希望这样有神的夜晚,以后仍然存在啊。因为有神的夜晚,就不会是彻头彻尾的黑暗!


感谢我的读者,在《小说月报》盛开的百花园中,折下这一枝,让它雪光般的花色,能更多地呈现给世人。



中篇小说《布基兰小站的腊八夜》,作者迟子建,原刊《中国作家》2008年第8期,《小说月报》2008年第9期选载,获《小说月报》第十三届百花奖





《布基兰小站的腊八夜》精彩摘录



老齐每次交完班,都要蹲在铁轨旁,风雨不误地抽上一棵烟,然后再出站。这习惯,是他认识云娘后养成的,快十年了。


但老齐今天换下制服后,就心急火燎地奔顺吉客店去了,连空饭盒也忘了提。


布基兰是个林区小镇,两三千人口吧。这儿的火车站,是个四等小站,每日上行和下行的客运列车各有两列。往来的货车呢,淡季三四辆,旺季不过五六辆。货车运出的,多是板材和木炭;而运来的,则五花八门,食品药品、日用百货、电器建材等等。总之,输出的是“有”,引进的是“无”。那亮锃锃的铁轨,无意间充当了交易员的角色。


这个小站只有三间黄房子,它们连在一起,一高两低。中间高的是候车室,两侧矮的则是客运室和调度室。老齐是车站的信号员,他在这个岗位上干了二十多年了。他白昼用信号旗,夜间则高举信号灯,寒来暑往的,引导着南来北往的火车,人们便送他一个绰号“齐司令”。每当老婆孩子不听他的话时,老齐就会梗着脖子喊:“我一摆小红旗,火车就得打着哆嗦停下来;一挥黄旗子,它就是跑得再欢,也得减速。火车那可是地上的龙啊,都得听我的,你们连龙身上的一片鳞都不如,还敢跟我尥蹶子?!”


老齐的老婆张立秋在菜市场卖调料,身上总是带着股辛辣的气味,她说话也冲:“你真当自己是司令啊?火车进出站,就跟新娘子出阁一样,进哪家门,人家自己心中有数。你挥着旗子戳在那儿,就是瞎子眼前的一根蜡——摆设!你要是能让不该停的火车也停下来,那才算本事!”


老齐的女儿齐小眉也说:“首长的专列要是从布基兰过,你敢摆旗子让它停下来吗?”


老齐哑口无言了,这时候,他只能龇牙咧嘴地揉脖子。一到发怒的时候,他脖子上的青筋就会像铁轨一样清冷地暴突出来。


布基兰车站背靠着滴拉恰山,面对着的,则是小镇。小镇像个方方正正的棋盘,横平竖直的街道为这盘棋打好了疏朗的格子,而均匀排布着的房屋,则是一颗颗棋子。有的棋子看上去气韵非凡,无往而不胜的样子,如镇政府的三层红楼和电信局的二层灰楼;有的看上去萎靡不振,一派颓势,如别雅山下那两排歪歪斜斜的土房。站前广场两侧的小客店,由于地处偏僻,逼仄矮小,看上去就像是被吃掉了的棋子,弃在一旁。可老齐平素最爱的,就是这几颗不起眼的棋子。


出了火车站,下二十几级台阶,向右一转,就到了顺吉客店。从鹿蹄沟、十二里桥和佛爷岭来的旅客,一般在这儿歇脚。客店大约有五十平方米,分三部分,里侧是客房,中间是灶房,入门处则是饭堂。客房只有一间,四个床位,即便这样,空床的时候仍是很多。反倒是灶房,总是一团忙乱,饭堂里的六张餐桌,很少有闲着的。这儿的酒菜,风味独特,不光外地人喜欢,本地人也得意,布基兰那些懂吃的主儿,是这儿的常客。


进了腊月的太阳,就好像失恋了,早晨八点多才寡白着脸出来,下午四点钟就缩着头下山了,整日没魂似的。老齐六点钟交班的时候,天已黑透了。他下了台阶,看了看天,发现一颗星星也没有,便知入夜又要有雪了。


老齐一进客店,就看见了云娘。她一身黑衣,包一块紫头巾,坐在靠近火炉的方桌前,守着一碟肉干,弓着背喝酒。


“云娘,您有仨月没来了吧?我想您啊。”先前老齐满心的不痛快,见着云娘,云开日朗,喜出望外地说:“看来嘎乌好了!”


云娘咂了一口酒,眨了眨眼,看了老齐一眼,撇着嘴说:“你今天没给铁轨敬烟啊。”


“到底是神仙啊!”老齐大叫着,“我今儿急着来,哪顾得上它呢!再说了,我敬了它这么多年有什么用?想让火车在这儿停一分钟,联系了半下晌儿,连站长都出面了,好话说了一箩筐,也没成,我心里堵得慌啊。您说这铁轨保佑了我们什么呢?我看它伸出的那两条长腿,贱得跟小西天的女人的腿一样,该劈!”


小西天是布基兰最短的一条小街,在自来水公司的后身,不足百米,有三家练歌厅。那儿的点歌小姐,暗中是出卖色相的。老齐的话,让两个知情的食客,一个笑得喷出一口粥,咳嗽起来;一个乐歪了嘴,撇下筷子。


云娘没笑,她放下酒盅,打起了盹。八十岁后,她每喝一顿酒,都要打两三回盹。老齐看着她眯起了眼睛,便从她的碟子里抓了几条肉干,边嚼边往灶房走。谁知云娘在他背后嘟囔道:“五十的人了,还像小孩子,偷吃。”


老齐笑了,他知道自己无论做什么事儿都逃不出云娘的眼睛。她的眼睛,阖着跟醒着一样,明察秋毫。


…………



冬夜的布基兰是安详的。如果是晴天,又有月亮的话,你能看见滴拉恰山和别雅山上的条条雪痕。滴拉恰,是鄂伦春语“太阳神”的意思,而“别雅”,指的是“月亮神”。七八十年以前,游荡在这一带的,只有以狩猎为生的鄂伦春人,所以这里的山脉、河流,大都是鄂伦春人命名的。他们起的名字,充满了神性色彩。比如布基兰,按照云娘的说法,是由她曾做过萨满的父亲给起的。萨满,是部落的神,他们穿上神衣,通过做法,可以上天入地,为人除病消灾,脱离苦难。“布基兰”指的就是缀在萨满神衣上的饰物,它用铁片制成,状如小喇叭,据说可以招财祈福。汉族人进驻以后,森林大开发开始了,很多地名都被说成有迷信色彩而被抹去了,改换成“红卫、战辉、兴林”一类的,但布基兰的地名却沿袭下来,它周围的山脉的名字也留了下来。


…………


云娘醒了,她正独自咯咯乐着,大概打盹的时候想起了什么有趣的事情。那些纵横交织的皱纹,便在她脸上结成了一张网。平素这网沉潜着,波澜不惊,可是这阵笑,让这网拉紧了,悬浮起来,每个网眼里都漾着活泼的光影,使云娘看上去充满了生气。老刘像老齐一样,见着云娘,兴奋地说:“您老出来了,看来嘎乌好了!”


常来顺吉客店的人都知道,自从云娘下山后,她习惯下午三四点钟,从滴拉恰山脚下的木屋出来,横穿铁道,到顺吉客店喝酒。晚上九点多钟,嘎乌会准时来接它的主人回去。未提速前的列车,晚上十点三刻进站,云娘和嘎乌会赶在这之前,越过铁道,回到山下的木屋。


布基兰小镇,大约有六十多鄂伦春人。鄂伦春的猎民,三十年前就下山定居了,只有云娘,一直坚守在山里。十一年前,她因为衰老,被迫下山。不过她不喜欢住在镇子里,而是在滴拉恰山脚造了木屋,带着嘎乌住在那里。嘎乌是云娘心爱的猎犬,在鄂伦春语中,“嘎乌”是“撑杆”的意思,而嘎乌在云娘的生活中,也确实起着“撑杆”的作用。云娘在山中游猎时,后期眼神不济,猎枪打出的子弹十有八九走空,全仗着嘎乌帮着追捕猎物。嘎乌捕获过比它弱小的野兔,也让比它高大的狍子丧命于爪下。喜欢这条猎犬的人,都知道嘎乌的身世。有一年早春,云娘游猎到潮旺河,在河畔的矮树丛中,从一群哑哑叫着的乌鸦身下,发现了一条猎犬的尸体,它已被乌鸦啄食得血肉模糊,残破不堪,嗜血的蚊子和小咬在它身上飞舞着。云娘不知道这是谁的猎犬,它为何脱离了主人,死在这里?云娘赶跑了乌鸦,动手挖坑,想把它埋葬了。就在这时,一阵狺狺的叫声温柔地传来,云娘诧异,寻声而去,在一个脸盆大的草窠中,发现了三只狗崽!其中的两只,侧卧着,已没了气息,而活着的那只,毛色灰黄,趔趄着,努力想站起来。云娘这才明白,那条猎犬是因生产而死的,它留下了三只嗷嗷待哺的幼崽。死去的两只狗崽,估计是吮吸不到奶水,活活被饿死的。云娘把死去的母狗和它的两条狗崽埋葬在一起,然后把那条活着的带回营地,喂它米汤,使它一天天精神起来。


嘎乌似乎是专为云娘而来的。那时陪伴在云娘身边的猎犬奥伦,正因为云娘的男人、老猎手乌鲁达的死,而深深悲哀着。十五岁的奥伦整日嗅着主人留下的衣物,满含泪水地看着挂在柱子上的主人用过的猎枪,不吃不喝。嘎乌到后的第七天,奥伦死了。云娘用丈夫训练奥伦的办法来训练嘎乌,在它幼小的时候,就把打来的灰鼠、野兔和狍子放在它面前,让它仔细地闻,增强它对猎物的嗅觉,而当它长大可以出猎了,在出发前,总是不让它吃饱,这样,它就会奋勇追逐猎物。嘎乌长到两岁时,云娘才看出了它不是一般的猎犬。它的躯体开始往瘦长发展,尾巴粗大蓬松,犬牙突出,再看它竖起的耳朵和微微向上偏斜的眼睛,云娘明白了,嘎乌的父亲是条狼!那条死去的雌性猎犬,看来是在深山中与狼交配,才生下了这样一窝特殊的狗崽。云娘想起丈夫乌鲁达就死在狼手上,便动了抛弃嘎乌的念头。她先后三次,把它带到山谷里,用铁丝套把它的一条腿缠上,绑在树根上,然后转身离去。这样,嘎乌挣断那个套儿,起码要一两个小时,而她会走得远远的了。然而,前两次嘎乌不出半小时就挣断铁索,赶上了主人。第三次时,云娘一狠心,绑了它一前一后两条腿,心想你有天大的本事,也找不到我了。那天晚上,嘎乌果然没有回来。但第二天黄昏,它居然又出现在营地。它被绑过的腿伤痕累累,见着云娘,嘎乌歪着头呜呜叫着,满眼泪水。云娘感动得落泪了,她终于决定把嘎乌留在身边了。


嘎乌不仅救过云娘的命,也救过顺吉的命。要下山的那年秋天,一个大雾的早晨,云娘带着嘎乌出猎,由于看不清林子,她迷路了,差点跌入被人称为“鬼门关”的一线谷。如果不是嘎乌死死咬住主人的裤脚不松口,云娘在那个雾天就化为谷底的幽魂了。下山以后,比云娘更适应不了小镇生活的,是嘎乌。它清晨起来,就站在木屋前,将头偏向滴拉恰山,久久望着。晚上,它常常在山脚下徘徊,发出低沉的叫声。云娘明白,以嘎乌的血统,让它离开山,比其他猎犬更痛苦。有好多次,云娘拍着它的身子说:“嘎乌,回山里吧,云娘不埋怨你!”嘎乌似乎听懂了主人的话似的,云娘一旦这么说,它立刻夹起尾巴回屋,蜷缩在云娘的铺底下,似乎是在告诉主人:我这一生,将与你厮守了。最终让嘎乌可以时常回到山里的,是顺吉。为了招待时常来检查工作的上级领导,镇政府选中了鄂伦春人中最优秀的猎手顺吉,让派出所把收缴上来的猎枪还她,差她上山打野物。这样,云娘就让顺吉把嘎乌带上了。顺吉出猎的日子,就会去滴拉恰山下接嘎乌,出猎归来,嘎乌会立刻脱离顺吉,一路飞奔回家。有一年深秋,顺吉进山后,差点遭遇不测。由于秋季的山峦五彩斑斓,顺吉根本没注意到树丛中有一只黑熊,等它一耸身站起来,直立着冲向顺吉时,顺吉举枪已经来不及了。就在这生死攸关的时刻,嘎乌像闪电一样扑向黑熊,撕咬它的颈部,顺吉得以脱身。所以顺吉跟云娘一样,把嘎乌当作生命中的至爱。云娘每次来客店吃酒,嘎乌并不一同来,它会守着木屋,等到晚上九点多再接主人回去。嘎乌一挠客店的门,顺吉就会把特意备下的吃食拿出来,款待它。她从不把客人剩下的饭菜给它,觉得那样待嘎乌是不敬的。近几年,嘎乌的身手不如从前敏捷了,它跟着顺吉出猎,往往到中途就跑不动了。毕竟,它已经十九岁了。对于一条猎犬来说,这已是高龄了。所以,这两年,顺吉不带着嘎乌进山了。云娘说,她活够了,只是她不能死在嘎乌之前,她要等着它去西天了,才离开。所以几个月前嘎乌突然耳聋眼昏,起不来了,云娘就开始缝制寿衣了。她守着嘎乌,都不来客店吃酒了。


云娘的本名叫孟善云,只因她无儿无女,爱戴她的鄂伦春儿女们,都唤她云娘。她下山后,顺吉曾要接她来家住,可云娘说她喜欢和嘎乌住在滴拉恰山下,那样,跟山还连着心。云娘是个闲不住的人,布基兰有一家私人开的桦树皮工艺礼品店,专门收购鄂伦春人做的各种精美的桦皮制品,销往大城市。云娘便在家中做起了桦皮盒。她在桦皮盒上针刻出的图案,无论是花朵、树叶还是蝴蝶,都是那么的朴拙、优美,别有神韵。刘泉上灶时戴的高筒桦皮帽子,就是云娘做的,她在那上面刻了云彩和飞鸟的图案。刘泉开玩笑说,戴着这顶帽子,老觉得它会把自己带上天。除了做桦皮盒,云娘每日必做的事情,就是把父亲遗留下来的装神偶的鹿皮口袋打开,说上一些别人都听不懂的话。有一年大旱,云娘背着神偶口袋出来了,她到了河边,取出其中的两件神偶,扁形的刻有鱼鳞纹的木制雷神,以及长条形的用薄木片做成的有角有爪的龙神,开始了祈雨。也怪,那天本来晴空万里,可傍晚时分,空中突然浓云滚滚,雷声隆隆,大雨倾盆而下,使旱情得到了缓解。还有一回,镇委书记的儿子吴作文来到客店,要分文不付地拿走两只野兔,顺吉不从,吴作文就要挟她,说是要把她押到派出所,以非法打猎来治她的罪,顺吉哭了。正在这时,云娘推门而入,她的肩上,背着神偶口袋。她没有跟任何人打招呼,径自坐到火炉旁的椅子上,慢慢地从皮口袋中取出一件神偶。那件神偶是用木头块做成的,上面描画着的人身披铠甲,威风凛凛。云娘对着这件神偶,拱手拜了三下,然后眯起眼,念叨着什么,旁边的吴作文就像抽了羊角风似的,嘴斜眼歪的,浑身颤抖起来。当时,老齐刚好在场,他大叫着:“云娘,这是哪路神仙啊?”云娘说:“卡稳神来了,他是个常胜将军,专门惩治坏人!要想活命的,就别拿你不该拿的。”吴作文吓得面如土色,连忙撇下了手中的野兔,逃之夭夭。也就是那天,云娘对老齐说,这世上,没有没有魂灵的东西啊,草木啊花朵啊石头啊河流啊,包括你整天看着的铁轨,都是有灵的。猎人进山得敬白那查山神,你也应该敬铁轨啊。老齐问,我怎么个敬法啊?云娘说,你每天下了班,蹲在铁轨前,点上一棵烟,心里想着你这是敬铁轨呢,感谢他保佑了你的工作,把烟抽了,它也就心领了。老齐虽然嘴上说:“它是钢铁做的,有什么心?”但他还是从第二天开始,在交了班后,蹲在铁轨前抽上一棵烟,敬铁轨。有时候,月亮出来的早,月光在铁轨上一跳一跳地发出白光,老齐就认定那是神灵领受了他的好意,在跟他说话。


云娘鹿皮口袋里装的神偶,有象征团结互助的连在一起的九个小人的“阿尼冉神”,有驱除黑暗的单腿的“乌六浅”神,有表示忠贞爱情的“库力斤”神,有意喻光明的太阳神和月亮神,还有鹰神、草神等。这些神偶有的是木制的,有的是草编的,还有的是用兽皮缝制的。一般来说,云娘只有把神偶拿出来,别人才有幸看到它们,否则,那个口袋是不能碰的。所以那里究竟装着多少神,没人知道的。




——摘自《小说月报第十三届百花奖获奖作品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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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选自《青年文学》2016年第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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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家现在时:范小青


《小说月报》2016年第4期,2016年4月1日出刊,总第436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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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月报》2016年增刊2期中篇小说专号,2016年4月出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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