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鄂梅：回望银行职员岁月，留下的只是内心的褶皱│关于小说《红颜》的土壤
这个周末向您推荐《小说月报》2016年1期选载的中篇小说《红颜》，作者姚鄂梅在微信创作谈中写道：
正如一场爱情只有逝去了才能品尝它的甜美，因为时间帮你过滤掉了所有的苦涩，一段生活也只有抛开过后重新打捞，才能提取它的营养物质。当我回转身，打量银行里那段不短的日子时，发现它光滑如镜，谁都没在那里留下太多痕迹，所有关于它的描述，都不过是我内心的褶皱罢了。
本周日（1月17日）下午，百花文艺出版社在北京库布里克书店举办加莱亚诺《爱与战争的日日夜夜》新书分享会。除了邀请译者汪天艾及多位拉美文学专家到场交流外，编辑团队还为这次活动精心准备了一系列微视频。今天我们也在微信中分享其中之一，让不能到场的朋友能更为直观地了解 加莱亚诺《爱与战争的日日夜夜》，一本残酷的、私人的、热切的书
姚鄂梅，湖北宜昌人，著有长篇小说《像天一样高》《白话雾落》《真相》《一面是金，一面是铜》《西门坡》，中篇小说集《摘豆记》等。作品曾多次进入中国小说排行榜，多次获人民文学奖、长江文艺优秀短篇小说奖、《上海文学》中篇小说奖、《当代》文学拉力赛冠军等奖项。现为上海市作协专业作家，中国作协会员。
光滑如镜
——关于小说《红颜》的土壤
文/姚鄂梅
整个九十年代，我最好的年华，在银行里度过。
在此之前，我做过出纳和劳资员，有过短暂的流浪和闲居，作为一个学财务的中专生，我的职业生涯初期相当不堪，赔过钱，报表出过错，挫败感一度让二十刚出头的我感到人生已走到尽头。没想到天上给我掉了个金蛋，新组建的一家银行接纳了我，要知道，九〇年的县城，银行可算是个好单位。我决定猛补金融业务，立即去了教委，在自学考试委员会那里报了名。
还记得我骑车去银行报到那天，连日的阴雨悄然打住，天气放晴，马路光亮，微风掀起我前额的留海，像幸运之神在那里轻轻吹气。
我至今不知道他们为什么将我分配在办公室，那时我还没露出任何有关文字的特长，我怀疑他们去了解过，知道我曾经赔过钱，报表出过错，不能胜任业务，但后来证实，他们并没有做过调查。也好，远离我不擅长的领域，从零开始一门新的生计，我自信比起数字，我对文字更有把握。
然后我就以异常的热情投入了全新的工作，越是忙得脚不沾地就越开心，越有成就感，各种加班来者不拒，加班后小伙伴们的路边摊聚餐更是来者不拒，与此同时，我每晚坚持看书做作业到凌晨一点，以一年四门的速度飞快地结束了金融大专自修。有一次，我看到一批七十年代的国家宣传画，工农兵们卷起袖管，面露爽朗豪迈笑容，意气风发地走在社会主义金光大道上，顿时觉得我当时的精神状态完完全全就是那些画上的人们所拥有的。
这样忙碌了五六年，一切驾轻就熟，我甚至还分得了一套九十多平米的宿舍，后来以福利价格购得。搬进新居的第一年，我的脚步慢了下来。像一杯茶，开水刚冲进去时，茶叶拼命吸水，膨胀，旋转，直到彻底绽放，渐渐落至杯底，碧青的茶汁吐露，填满白开水空无一物的空间。我坐在新居里想，现在，该干点什么呢？
那时我还没有自己的电脑。我来到空无一人的办公大楼，打开电脑，默坐片刻，试探着敲出了第一行跟工作无关的字。黑色屏幕像一个巨大的黑洞，白色的文字一颗颗从深不见底的黑洞里迸跳出来，神秘得让人心跳，你永远不知道下一句是什么，下一个字是什么，你甚至不知道结局在哪里，方向在哪里，你只能看见它们或艰难或顺畅地往外滚落，那种惊喜、惶惑，让人不知身处何时何地。渐渐地，我对下班后独自留在办公室使用单位的电脑干私活上了瘾，甚至在一个假期里把电脑搬进了自己的宿舍，在私人空间里恣意享受那种从无到有的新奇快感别有一番滋味。
那是一个转折期，我告别了无故闹热的疯傻状，像怕晒的人躲进了树荫里，看着小伙伴们在身边忙忙碌碌，来来去去，他们拿出去遵照行事的文件出自我手，几十号人一年来的业绩和评价出自我手，领导讲话，项目申报，各种交涉，对外宣传，一切须以文字出现的声音和行动，皆通过我的手在那台藏有私活的电脑里源源流出，这一切让人有种不真实感，荒诞到让人胆虚，一个实战经验几乎为零的门外汉，装模作样冲进了真枪实弹的战场，就是这种感觉。
这种虚张声势的感觉又持续了五年之久，渐渐被新的虚无感代替，一切都是轮回，是惯性，今年的表述跟去年没有多大不同，明年的规划不过是在今年的基础上同比例跨出一小步，各种交涉都有固定的母本，列车半闭着眼睛行驶在既定的轨道上，只有列车里的人不知情，他们以为每一天真的都是新的，昨天必须结清，荣辱不留零头，今天如果还有锱铢未较，明天必定过不下去。我知道他们正在成就他们的人生，也正在成为我的历史，我的生命因为他们而丰满，也因为他们而清醒，我知道他们就是我，就是我们所有人。
我悄悄来到一家以销量取胜的杂志社，我想甩掉那种令人胆虚的荒诞感，索性试试用另一种与真实生活无关的文字讨生活，但我被拒绝了，用他们的话说，我缺乏资源。我顿时明白，我生活在一个资源极其匮乏的荒漠地带，我在一个小得不能再小的天地里自给自足，怡然自得，自寻烦恼。
应聘失败无一人知晓，也谈不上打击，只是让我清醒地看到了自己的局限，让我的坚定之心有了动摇，幸运之神在我头上吹的那口气已经过期，我决定抽身走人。
正如一场爱情只有逝去了才能品尝它的甜美，因为时间帮你过滤掉了所有的苦涩，一段生活也只有抛开过后重新打捞，才能提取它的营养物质。当我回转身，打量银行里那段不短的日子时，发现它光滑如镜，谁都没在那里留下太多痕迹，所有关于它的描述，都不过是我内心的褶皱罢了。
——小说月报微信专稿
中篇小说《红颜》，作者姚鄂梅，原发《长江文艺》，《小说月报》2016年第1期选载
中篇小说专号
回归__晓 风
（选自《人民文学》2015年第9期）
收山__常小琥
（选自《上海文学》2015年第9期）
星期六晚餐__任珏方
（选自《福建文学》2015年第9期）
一墙之隔__王秀梅
（选自《江南》2015年第6期）
红领巾__东 紫
（选自《北京文学》2015年第10期）
烤蓝__朱朝敏
（选自《芙蓉》2015年第5期）
生计以外__王 华
（选自《民族文学》2015年第11期）
身份__贺 奕
（选自《北京文学》2015年第12期）
绝版__辛 易
（选自《雨花》2015年第11期）
荒草地__余静如
（选自《钟山》2015年第6期）
看得见的声音__少 一
（选自《四川文学》2015年第10期）
《小说月报》2016年增刊1期中篇小说专号，2016年1月出刊
中篇小说
祥瑞图__尹学芸
（选自《福建文学》2015年第11期）
红颜__姚鄂梅
（选自《长江文艺》2015年第12期）
飞蚊症__向 春
（选自《当代》2015年第6期）
彼此__陈蔚文
（选自《大家》2015年第6期）
找爸爸__杨映川
（选自《作品》2015年第10期）
短篇小说
云淡风轻__方 方
（选自《长江文艺》2015年第12期）
西凉__斯继东
（选自《人民文学》2015年第11期）
谈书法__赵 瑜
（选自《青海湖》2015年第11期）
夜车__文 珍
（选自《上海文学》2015年第11期）
天衣__贺小晴
（选自《花城》2015年第6期）
开放叙事
使用钝刀子的日常生活__李 浩
（选自《北京文学》2015年第12期）
生活和它的虚构（创作谈）__李 浩
封二专题
作家现在时：麦家
《小说月报》2016年第1期，2016年1月1日出刊，总第433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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