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安居:哪一种母爱会舍弃孩子的生命?
今天向您介绍《小说月报》2016年第2期选载的短篇小说《母爱》。作者冬安居并不讳言,小说的灵感来自于新闻中给三个亲生孩子灌农药的“最狠妈妈”唐成芳,然而在这条新闻被新的热点覆盖之后,她却以小说家的方式追问下去,为何一个母亲会因“活着没意思”而舍弃孩子的生命:
一说到农民,就是穷困、劳累、就业环境和收入,各种“活不下去”。忘了他们还有心有脑,能活,但“活着没意思”。时代洪流、历史大叙事中,私人生活和生命感受往往“教外别传,不立文字”,成了默照禅……
有一个失语的生命,曾经这样存在过。我知其不可言而言之。宁可失言,不愿失人。
失语者的言说
——《母爱》创作谈
文│冬安居
第一次看到新闻,只是简单的惊悚,这个叫唐成芳的27岁农妇竟然给三个亲生孩子灌农药。虎毒尚不食子,她如何做得出来?
原来她想自杀,考虑到孩子没娘,可怜,不如自己带走。
这逻辑在意料之外,也在情理之中,她已看轻自己的生命,又如何可能尊重他人的?她把孩子带来世界,孩子就是她的,如今带走他们,正是负责到底的母爱。那些生命尊严、个体独立的论调,与她全不兼容。
她想自杀,因为“活着没意思”。
这话说给谁听,谁都不懂。丈夫说,奇怪,家里不缺钱啊。妯娌说,奇怪,夫妻感情不错啊。记者采访完,报道的笔触也游离。生活有点辛苦,分居有点寂寞,性格有点内向,每个因素都普通,适用于绝大多数农妇,所有因素加起来,分量也不够导致这样的耸人听闻。但再问也问不出所以然来。人群中有太多这样的人,两句话说完,葫芦锯了嘴,再吐不出词来。不是不肯说,是真没啥可说的。说不清楚什么意思,就是觉得“没意思”。
于是,舍弃和剥夺生命这么严重的事情,成了一个谜。报道只能呼吁关注留守妇女心理健康。怎么关注,关注什么?不知道。过两天报道范冰冰,人们都扭头去看唐朝酥胸。至于唐成芳,被贴上“最狠妈妈”标签,做成标本,作为新闻事件宣告结束。
眼下真是个重物质轻精神的时代,舍唐妇围观唐胸,而一说到农民,就是穷困、劳累、就业环境和收入,各种“活不下去”。忘了他们还有心有脑,能活,但“活着没意思”。时代洪流、历史大叙事中,私人生活和生命感受往往“教外别传,不立文字”,成了默照禅。但天地不言,万物生焉;桃李不言,下自成蹊;农妇不言,仰药鸩子。不在沉默中灭亡,就在沉默中爆发。这份默默里头,有时代的投射,有生命的剪影。无声无息的轰轰烈烈最是动人。
失声的弱者,当悲悯,无言的强者,当敬畏。我愿倾听沉默者的哀鸣或呐喊,求寻死亡和爆炸的机理。想从一个生命的腠理,一直深入到骨髓。想知道一个卑微农妇“活着”所要的,到底是什么“意思”。我也曾用漫长的岁月,捕捉自己活着的意思,探究她就是探究我自己,关怀她就是关怀全人类。
我还想彰明一个事实,我们对于她的活着,轻慢到什么程度,回到这则新闻,耸人听闻的“亲母毒子”才是新闻点,至于“留守农妇自杀”,几乎算不上新闻。也许,正是这种轻慢和漠然,增加了她的“没意思”。
我是写作者,有幸于肉身存活之外,别有一种语言的存在,言说成为本能,也是责任。有一个失语的生命,曾经这样存在过。我知其不可言而言之。宁可失言,不愿失人。因为不善虚构,我用作论文的蠢办法写小说,搜集新闻,查资料,学说四川话。
然后有了这篇小说。
——小说月报微信专稿
短篇小说《母爱》,作者冬安居,原发《湖南文学》,《小说月报》2016年第2期选载
1. 总在班上念我作文的中小学语文老师误导了我。谢谢熊老师、曾老师和陈老师。
2. 因为受无神论教育长大,没有上帝和佛安顿心灵;因为智商够高,不相信有soul mate;因为情商不低,很多话不会对友人亲人家人说;于是,最深的话和思,无处言说,又耐不住寂寞,只能借故事里人的小嘴儿,化妆,变调,对着虚空说出来。
3. 生在一个说真话需要勇气和技巧的时代,又是一个如此丰富、惊悚、多故事的时代,将真相伪装成故事记录下来,几乎是不辜负时代的唯一出路。
4. 虚构是一切理想主义的根本选择。不忍心坐看现实破坏理想,不希望真相破坏了好故事。写下来,在惨淡的现实里给自己制造一点阳光。唯有文字,虚构的文字,能弥补现实的缺憾,能不动声色地彰显梦想。
5. 虚构是一切闷骚家伙的必然选择。一辈子循规蹈矩、无力扑腾的人,可以在小说里呵佛骂祖,杀人放火,耍酷卖春,装傻装X,尽情激越,一尝夙愿,不承担后果。写作给生命以弹性,赋予另一种生活的可能、无数种人生的可能。
6. 我能做到差强人意的事,大概不超过三五种,操练文字、宜人宜己,似乎是其中之一。
7. 铅笔在纸上奔跑的脚步声和键盘敲击的声音,太过迷人。所思所想所感变成线条和文字的过程,太多销魂。一如深渊,摄人心魄,欲罢不能。
8. “模拟人生”是我玩过的第一款游戏。活了半世,仍然不会生活,只得退到电脑上模拟生活。
9. 因为世上有优秀的作家,具有非凡的感召力,引诱人尾随其后尘,亦步亦趋。
10. 因为世上有糟糕的作家,看得人生气,忍不住想一脚踹开他,撸起袖子说,滚!还不如我来!
11. 天才的作家有没有杀伤力?当然。他自绝尘而去,抛下我望尘莫及。但写作和人生的本质不是竞争,是行走。走自己的路,且与如此优秀可爱的人同行,就是快乐和荣幸。大狗小狗都叫着自己的嗓音。老天把我生成东施是老天的事,我能做的,就是用捧心效颦的动作,表明自己爱美的立场和追求。
12. 写作的极致目标,是“配得上我的存在,对得起我的时代”。
中篇小说
琴声何来__裘山山
(选自《长江文艺》2016年第1期)
再见胡美丽__王 璞
(选自《收获》2015年第6期)
绑架__季栋梁
(选自《江南》2016年第1期)
镜花__阿 袁
(选自《上海文学》2015年第11期)
短篇小说
病鱼__黄咏梅
(选自《人民文学》2015年第12期)
胥阿姨__姜琍敏
(选自《黄河文学》2015年第10—11期)
母爱__冬安居
(选自《湖南文学》2016年第1期)
向老虎诉苦的人__贝西西
(选自《黄河》2015年第6期)
开放叙事
白夜照相馆__王苏辛
(选自《芙蓉》2016年第1期)
那里飘着名叫“过去”的雾霾(创作谈)__王苏辛
小说公会
2015小说五人谈
金赫楠、李德南、刘大先、张定浩、张莉
封二专题
作家现在时:弋舟
《小说月报》2016年第2期,2016年2月1日出刊,总第434期
中篇小说专号
回归__晓 风
(选自《人民文学》2015年第9期)
收山__常小琥
(选自《上海文学》2015年第9期)
星期六晚餐__任珏方
(选自《福建文学》2015年第9期)
一墙之隔__王秀梅
(选自《江南》2015年第6期)
红领巾__东 紫
(选自《北京文学》2015年第10期)
烤蓝__朱朝敏
(选自《芙蓉》2015年第5期)
生计以外__王 华
(选自《民族文学》2015年第11期)
身份__贺 奕
(选自《北京文学》2015年第12期)
绝版__辛 易
(选自《雨花》2015年第11期)
荒草地__余静如
(选自《钟山》2015年第6期)
看得见的声音__少 一
(选自《四川文学》2015年第10期)
《小说月报》2016年增刊1期中篇小说专号,2016年1月出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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