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柯|我的奥古斯塔18洞
在今年美国大师赛后的第二天,我打了奥古斯塔国家俱乐部。这一天,天空宁静如洗、完美的开球台、球道和果岭平整如新,仿佛头一天西班牙战士琼·拉姆和布鲁克斯·科普卡激烈对决不曾存在过。
在描述那一场必将让我终身难忘,甚至可能是一生一次的高尔夫体验之前,我想和你聊聊在那场球之前发生的遗憾、耿耿于怀和激动。我不知道你是否和我一样,记忆力会倾向洗去那些过程,却深刻记忆着此前或此后。
这大概是一项不像冠军晚宴和三杆洞挑战赛那样为人熟知的美国大师赛传统,每一年,参与报道美国大师赛的记者们可以在周五中午前在媒体签到处登记,领取一张标记数字的“彩票”,一半丢进抽奖箱,一半留作凭证。周六上午10点,新闻中心会公布中签名单。被抽中的人可以在周一打一场奥古斯塔,感受和周日决赛轮相同的赛场设置。没人知道抽奖的方法是什么,只知道如果一旦被抽中,未来七年里,你的名字就会从奖池中剔除。
今年以前,我至少报道过四次美国大师赛,我见过米克尔森在这里身穿绿夹克,陪安秉勋和他的母亲焦志敏踏入过会所顶楼的鸦巢,看过关天朗晋级那一年慢打罚杆风波时炸锅的媒体中心,也看过老虎历经丑闻后戴着墨镜选择奥古斯塔复出时的风波。但每一年每一次,周六公布中奖名单的那个时刻,我都无一例外地感到失落。倒是过去持续报道美国大师赛的这些年中,本刊一共有两位编辑幸运中签。她们中签的每一次,我都会在北京时间的夜晚收到电话和微信,联系住在奥古斯塔、曾为本刊撰写过文章的好朋友郭冠修,请他帮幸运的编辑们安排球包。每一次我都忍不住会想“:什么时候这样的幸运才会轮到我?”
宣布中签名单的这个周六,我和负责大师赛亚洲地区公关的Smile第一时间站在了媒体中心通向一层的楼梯上,那里可以清晰看到滚动名单的电视屏幕。一共四页,第二页出现了中国记者徐江的名字,在我过去经历的中签中,要么没有幸运的中国记者,要么只有一位。我意识到,自己大概率又要失望而归了。还来不及多想,第三页的名单上又出现了中国记者JerryMeng的名字。于是,我转头向楼上走去,还来不及跨出第一步,Smile一把拉住我,“看,你的名字。”我回过头,最后一页中签名单,倒数第二行,自己的名字赫然出现。瞬间,我紧紧抓住Smile的肩膀,在台阶上蹦了起来,然后视线瞬间模糊。
这一周的大师赛没有中国球员参加,新闻中心大约300位记者,中签总人数28人,5位中国记者中却有3位中签,我觉得它既不符合逻辑,又实在难以置信。
接下来,是奥古斯塔的规则时间。每个幸运儿会收到一张写有具体开球时间的邀请卡,如果并非自驾,你需要提前邮件报备接送司机的姓名;你必须在指定开球时间的前一小时内达到,早一分钟都不能进入;你不可以带手机,但可以使用传统的相机,第一洞会有专业的摄影师为你拍摄全组合影,你可以通过文字和音频在媒体上分享自己的打球经历;因为这是奥古斯塔对媒体工作人员的感谢,你不需要支付球童小费。
说实话,过去这些年,这些规则和现场的经验经历,本刊前两位幸运编辑都曾讲述过,甚至当刘国良(视频博主《五花八门高尔夫》)驾车带我沿着木兰道缓缓驶入球场时,我心头涌上的竟然都是一种熟悉而非激动的情绪。直到,我踏上奥古斯塔的第一洞发球台。
我以为自己对这座球场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第一洞有轻微的右狗腿,站在开球台上,你会感到球道在中段被树木收窄,如果过于偏左,你会受到左侧树木的影响,如果偏右,球道右侧的独立沙坑还有树木可能会影响你进攻果岭的视角。但这了然于胸的攻略对我毫无意义,站在第一洞开球台上,空气里弥漫着清晨的湿润和宁静,昨天这里球道右侧是层层叠叠的人群,彻底遮挡了右侧俱乐部会所。因为不能带手机,所有人的见面都在这一洞开球台右侧会所前的大树下,球员在这里穿行,围绳内的名流们在打招呼,几乎每个下午,我都在这里点一杯名叫“杜鹃花”的粉色鸡尾酒,听着球员击球的声音呼啸而过,听着人群欢呼排山倒海。
现在,这里什么都没有。奥古斯塔变得前所未有的空旷、宁静,甚至一目了然。我只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并且毫不意外地,开了一个右曲。
我不想赘述自己接近110杆的成绩,别替我羞愧,这个平时让人想撞墙的成绩甚至让我有点沾沾自喜。整个18洞,我沉浸在自己的幻想里,行走在云端上,深一脚浅一脚,几乎毫不关注击球。会员开球台的距离是6365码,球童马克建议我“:抱歉这儿没有女子发球台,但假如你想往前挪挪的话,我们经常会在球道上给女会员们选个合适的距离开球。”我试了一个洞,立刻意识到在这场可能会是我一生一次的高尔夫体验中,成绩并不是我的追求,我只想感受完整的奥古斯塔,哪怕一路挣扎。
我很清楚,自己只有在短距离的三杆洞有打标准杆的机会。当阿门角到来时,我曾有过一丝幻想。第12洞,你看过多少球员在这里下水?会员开球台145码,轻微顶风,我借来的那半套女杆里没有铁木杆,只剩两个选择,1号木可以彻底不考虑眼前的水,但铁定打穿,3号木有下水的风险,但如果能上果岭,球可能也不会留住,大概率会进入三个沙坑当中的某个,但我或许还有机会一切一推。嗯,毫无意外,我的球留在了雷氏溪。当马克想要尝试帮我捡回水中的小球时,我拦住了他。“留在这里吧,当作一个纪念。”他充满了解地笑了笑,我猜,对于朝圣者的游客心态,他大概早已司空见惯。
最后一个打帕的机会是第16洞。和第12洞一样的距离,但和比赛开球台要彻底越过正面水障碍相比,会员开球台的视角中,右侧有窄窄的安全通道。我并不想直攻,因为这样的果岭球道木毫无停球的可能,像预期的一样完美,球落在果岭前右前方且避开了沙坑,不到20码的一切一推。我唯一的机会来了。然后?我打出了这场球当中唯一一个相克,球进入果岭侧后方的沙坑。当我站进那个沙坑时,球童马克鼓励我“:你需要的就是轻松的坚决的一次挥杆而已。”然后?球落到了他示意的方向,带着刹车,沿着坡度,柔软地滚向洞边。那一洞我打了个+1,但竟然感觉自己内心如此满意。
说回我的球童马克,69岁的他是当地人,三个子女和近10个孙辈也都住在30分钟车程可达的地方。他在奥古斯塔工作了几十年,虽然体力和视线已经远不如年轻人,但一旦站上果岭,有时连腰都不必弯,他就能准确指出球的拐点。对大师赛上的历史时刻和击球他如数家珍,在大赛之外的这里,他也曾给不少明星球员背过包。他和我这样的看客一样,感慨着现场的看台和记分板即将被拆掉,“每年都是这样,虽然大家都觉得可以保留着,但奥古斯塔总会拆除再搭建,你再看到它们的时候还是全新的,没有一点瑕疵的。”“观众通道上的草会立刻被修补好,再营业六周,俱乐部就会举办封场活动,再营业就要等到10月。”
走下18洞果岭时,俱乐部的工作人员递给我一个信封,里面是装框的开球合影。马克把口袋里印着奥古斯塔logo的铅笔、球标和一张记分卡交给我,“也许你会想留着。”我笑开了花,“下次再见。”
说这句的时候,我心里默默想到了奥古斯塔媒体中签的七年间隔期。七年之后,我会再报道几次美国大师赛?七年以后,我是否还会拥有这样的时刻,在恢弘的媒体中心里,看到屏幕里自己的名字然后疯狂跳起来?
文/艾柯 高尔夫大师总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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