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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东辱母杀人案:盛世求生

2017-03-26 精分猹 萝卜精选


人固有一死,或死于明白,或死于不明不白。

 

杜志浩就死于明白。他暴力催债,辱骂、抽耳光、鞋子捂嘴、放黄片,还掏出生殖器污辱欠债人苏银霞——这一切,都当着苏银霞22岁的儿子于欢的面。

 

在这样侮辱母子俩数小时后,杜志浩一时疏忽,于欢一跃而起,操起水果刀,将其捅死。杜志浩不作不死,死的很明白,没毛病。

 

于欢没死。

 

但他又死了。一个22岁的青年,因此被判无期徒刑,跟死了,也差不多。

 

把他这件事梳理透了,会有一个非常明白的结论:此事,不明不白。

 

于欢,“死”于不明不白。

多年之后,面对高墙电网,于欢会想起,母亲苏银霞告诉他自家企业资金链濒临断裂的那个下午。

 

这意味着破产将近。娘俩知道,做生意有挣就有赔,但娘俩更知道,和万千小微企业主一样,他们赔不起。

 

这个国家,尽管破产法已施行10年,但破产保护制度形同虚设。小微企业主一旦破产,无法根据破产保护制度免去部分债务,他们只有倾家荡产,甚至隔代还债,再无可能东山再起。

 

这逼着娘俩,必须找到钱。

 

他们出了门,他们走过大街,两旁四大商业银行的门面不断闪现,间或还有本地的信用社,但他们目不斜视,毫无兴趣。

 

他们并非不知道民间高利贷的风险,他们也渴望正规银行的正规贷款。但多年的经验让娘俩知道,作为小微企业主,他们走进这些银行的大门,纯属自取其辱。能从银行贷出款来的小微企业主,娘俩只在新闻联播上看到过。

 

这逼着娘俩,只能给自己脖颈套上民间高利贷的绳索。

 

他们拿到了钱,135万,年息120%。截至2016年4月,苏银霞共还款184万元,并将一套价值70万的房子抵债,最后17万欠款,实在还不起了。

 

他们不会向警察求助。尽管120%的年息已超出国家规定的合法年息36%上限,放款人从苏银霞手里获取的绝大部分本息,属于严重的非法所得,但国家为防公安以权谋私,早就将“严禁公安插手经济纠纷”定为铁律。铁律执行到基层,便是公安对经济纠纷中大量侵犯人权、非法拘禁、侮辱人格的做法,也视而不见。

 

这逼着娘俩,只能独自承受催债者的一切压力和侮辱。

 

娘俩被堵在家里、办公室里,侮辱了两天。苏银霞打了四次110和市长热线,没有回应。员工眼看娘俩这样要没命,报警,警察来了,停留4分钟,甩下一句话,“要账可以,不要打人”,走人。

 

最后的希望断了,这逼着娘俩,只能自谋生路。

 

于欢瞅准时机,操起水果刀。

 

如果那时时间能停留0.1秒,一句话或许会在于欢脑中一闪而过——

 

作为一个杀人者,自己,早已被杀。

然而法律出场了。

 

“不能杀人。”法律说,“当时的情况,不存在防卫的紧迫性。你,无期徒刑。”

 

于欢也许会因为愤怒而微笑。他和娘,何尝不想走正道,但正道从来没给他们走的机会。当他们被逼着在斜道上走到尽头,正道,却来了,而且要按正道的方式,惩罚他们。

 

于欢,你先不要骂人,我有个同样荒诞的故事,要给你讲。

 

几年前,我在西北,遇见一位高中校长。

 

他们学校有个锁楼日,每月都有。一到这天,学生都跑到几栋又矮又破的旧楼上课,刚盖的主楼,则大门紧锁。

 

这是包工头干的。

 

原来,高中不属于义务教育,当地财政只保证教师工资,此外一分钱不掏。学生越来越多,学校无法满足教学需要,政府急着扩大办学规模,但又不给钱,于是学校自己借,借了又还不起,便欠着,包工头一着急,就把楼锁了。

 

后来,包工头看学生们挤在破楼里,心里不好受,又打开了锁。但是,为了提醒学校这事没完,包工头每月选一天,把楼再锁上。

 

也没人向政府反映扰乱教学秩序什么的。说了也没用。欠包工头的钱,就是欠农民工的钱,把包工头逼急了,一捅出去,准有人受处分,政府疯了才去管。

 

一切都是灰色的。学校赖账,却让更多的孩子上了高中;包工头锁门,却在表达自己的合理诉求。久而久之,学校、包工头、政府形成奇妙的默契。学校如便秘般时不时向包工头还点钱,包工头每月锁次门,政府则装不知道,不知道学校的欠债,也不知道包工头的锁楼。

 

但灰色的混沌中,所有人又都知道底线在哪里。包工头和学校的矛盾,不能激化,一旦发生激烈冲突,公检法和各职能部门一定上阵,该法办的,绝不姑息。

 

于欢,你是不是有些释然,有明白一些道理。

相比乱世求生,更难的是盛世求生。

 

乱世求生,靠的是丛林法则,弱肉强食,看似不公平,其实最公平。抱着大小武装的大腿,活下去是你够猛,死掉了是实力不济,公平竞争,谁也别怪谁。

 

盛世求生,靠的却是拿捏。

 

这个国家的大事小情,在大会上,在电视上,在一切庄重的场合里,都是按庄重的轨道运行。但在庙堂的远方,真正的江湖之上,有一个广袤的灰色地带,有着灰色的生存规矩。


其中的大坑在于,不仅是你,有时候公权力本身,都依着灰色规矩运行。它时而敞亮,时而阴郁,你希望它敞亮时,它往往阴郁,你想跟着它一起阴郁,它却高度敞亮。那时,哪怕你的阴郁是被逼的,你的双眼也一定会被公权力敞亮的阳光刺痛。

 

对个人来说,何时该敞亮,何时该阴郁,全靠拿捏。拿捏好了,你是人精,拿捏不好,你是糊涂蛋。

 

没拿捏好的于欢,因此“死”于不明不白。

有人会问,既然此事不明不白,为何你还想要说明白。

 

2003年,大学生孙志刚因没有暂住证被收容,进而被殴打致死。因为他的死,国家废除了《城市流浪乞讨人员收容遣送办法》。孙志刚的墓碑上,因此刻上一行字:“他以生命推动中国法治进程。”

 

2014年,呼格吉勒图沉冤昭雪,他的墓碑上,也刻上一行字:“他以生命警示手持司法权柄者。”

 

我们知道,企业的每一条安全生产条文,其实都是拿事故和鲜血写成的。

 

那么,一个国家追求的核心价值观,“自由,平等,公正,法治”,是不是也是拿公民遭受的不自由,不平等,不公正,不法治写成的?

 

正因为还有这样的事情存在,我们才有那样的追求。而如果我们不想再有谁用生命作为代价,就应该不再沉默,而是用呐喊推动这一进程——

 

我们需要完备的公共服务,需要公正的司法体系,需要把日常生活过成新闻联播。盛世不该求生,否则,这就不知是谁的盛世!

作者:精分猹

来源:小精分猹的花园(ID:jingfench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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