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廿年前月入数万抵如今要干一年,大富翁服刑20年后直叹人生跌宕“好难讨老婆”

2017-07-22 黄琼 新快报


他,曾是一名犯人,去年出狱后救起落水少年成为媒体关注对象;而今时隔一年,再见他时犹如换了一个人。



对于数字,游潮双一向比较敏感。比如,1986年7月13日,是自己转行的日子;1991年7月3日,是他花了3.89万元购买大哥大的日子;1997年6月3日,是自己被抓的日子;2016年2月2日,是自己假释出狱的日子……是的,他在监狱(看守所)里足足呆了快20年,进去的时候才20多岁,出来时已是“奔五”的人了,依然孑然一身,身边空无一物。


去年6月,刚出狱4个月的游潮双救起了一名落水少年,默默无闻的他一举成为媒体关注的对象。时隔一年,再次出现在新快报记者面前的游潮双犹如换了一个人,虽然还有T恤牛仔,但整个人都白净圆润了起来,要不是那熟悉的潮汕口音,简直让人不敢相认。


“一年长了30多斤,我自己都没想到。”游潮双笑着将新快报记者迎进他的海产店——救人后一个多月,他离开家乡南澳,来到临近的澄海,与友人合伙开设了这家南澳海产品店。用他自己的话说是,南澳的竞争太激烈了,只好离乡背井来找路子,好在也并不远,离南澳也就半小时车程。


其实,这只是说辞,他离开南澳来到澄海的真正理由是:找老婆!他觉得在南澳大家都知道自己的事(服刑),没人愿意把女儿嫁给他,或许到了陌生的地方会好一点。这个理由让人意外又心酸,这要是放在20多年前,游潮双要想找个老婆哪里会难,选起来简直是眼花缭乱,怎会想到有今天。



黄金年代:昔日大老板,月入数万夜夜笙歌


早在1986年,才20岁出头的渔家子弟游潮双便成功实现月入六七万。这是什么概念?要知道在上世纪80年代末,万元户是个多么稀缺又金贵的名字,可他一个月就顶了好几个万元户了。


其实,这一切来得还真有点梦幻。


小学毕业,游潮双无心上学,就跟着老爸出海打渔,一直到18岁,觉得实在太苦了,就自己上岸来谋生路。而他老实巴交的大哥则跟着老爸打渔至今。


海上的生活有多苦?游潮双并不善言辞,时隔多年,他也只会重复说“很苦很苦”。一出到海,每天就是不停地撒网收网,茫茫大海白天暴晒,晚上黑寂,每天过得很机械,“一天睡不到2小时。”最恐怖的还是死亡,那时候没有大船,都是小竹排出海,一遇上台风六七级个个都成了难民。那时候经常听说谁出去了没回来,游潮双越干越觉得害怕。


上到岸来干什么呢?游潮双也不知道,只知道再苦也不能去打渔了。游荡了一阵子,他发现了一个商机,就是渔民们出海都爱买一种台湾出的雨衣。他便在汕头找到货源,干起了批发的营生。那是1984年,每套雨衣赚10元,一个月大概能卖出去200套,月入2000元比起打渔来不算少了,但在当时就很富裕的南澳并不算什么。


很快,雨衣的生意就不好做了。进货渠道很快被发现,同行也越来越多。好在,通过雨衣的生意,他认识了台湾的大老板石先生(化名)。石先生其实在台湾还经营海产品生意,需要从大陆进口大量海产品回台湾,他一直在物色可靠得力的当地人,来帮助他做收购业务。


在他看来,游潮双是个合适的人选。


游潮双要做的事并不多,只是负责按照老板的要求,向当地渔民把海产收购上来就好。至于为什么被老板看中了,游潮双觉得大概是因为自己比较实在,“老板比我们聪明一倍呢,要赚他的钱就赚明的,暗的不行。”每公斤游潮双会加收2元辛苦费,每个月收货30吨左右,合计下来就是6万左右,这笔账再明白不过。


“我这个人很知足,说什么是什么,也不会再去做什么手脚……”游潮双觉得这是自己被老板选中的最大原因。


其实,他也动了不少脑筋。当时整个南澳只有一家公司提供冰块,每天从汕头运过来(开船要一个多小时),一天有十格,每格售价1000元,渔民们都找这家公司购买冰块。但游潮双每天收到海产品后就将其汇总发给老板了,实际上他只需要短时间使用冰块。他就想了个好办法,找这家冰块公司租用冰格,一格冰块的租金是100元/天,每天冰块卖到最后的时候,也正是他要交货的时候。如此,也省下了一大笔钱。


最开始,没有什么钱,他就租船自己干。慢慢地攒了钱,就开始请工人、买船,也就两三年的时间,请了11个工人,买了两条船,一条34万元一条24万元。很快,游潮双又是买房又是买车,开始夜夜笙歌的日子。


那简直是他人生的高光阶段,也只有说起那时候,一脸苦闷困顿的游潮双,会突然健谈起来,两眼都发光。对于自己当年的行头,他至今如数家珍:3.89万元买的第一批大哥大,开着32万元的皇冠2.8,戴着3.2万元的劳力士,穿着800多元的梦特娇、金利来,每月给父母5000元,供三妹上大学……尤其是有了大哥大以后,游潮双就开始遥控指挥“收购”,其余的时间都在汕头的各大歌舞厅夜夜笙歌。


“那时一个月要玩20天,天天就和朋友啊去夜总会喝酒,大把大把地花钱……”钱来得容易,花出去也不心疼,那时候身边成群结队的朋友并不少。不过,在南澳,游潮双还是一贯保持低调,要玩出去玩。


没想到,老板是个瘾君子。很快有人告诉了游潮双,他也亲眼目睹了其毒瘾发作的样子,“开始还以为是羊癫疯。”劝过几次,无果。老板拉他一起吸,“我怕,我不敢,这哪能碰?”然而,还是经不起磨,帮他夹带了两次,便事发了。


一审被判处有期徒刑12年。很快,案子被抗诉,二审改判死缓。


人到中年:陌生的故乡,醒来恍如身是客


从1997年身陷囹圄(2000年到监狱服刑),到2016年假释出狱,游潮双“与世隔绝”了近20年。


还记得出狱那天,素来和他关系亲近的三妹因为晕车,差了妹夫来接他。游潮双出了大门,在门口的小卖部买了一包烟和一瓶水,就蹲在门口等。等了大半天,没见到人。身上又没有手机,正准备找小卖部帮忙打电话的时候,有个中年男子过来询问,原来妹夫也等了好半天,两个人愣是没有认出来,“我们都老了,都不认得了……”


回到南澳,妹妹给他收拾出来小时候住过的祖屋,一间有点漏水的小平房。家人早已不住这了,但他刚出来也没地方落脚,便住下来了。小屋很简单,没有空调,只有一台小风扇,夏天热得不行,门口搭了个简易的厕所,站起身来还可以看到外面的小路……妹妹给装上了电视和宽带,并带来了一只499元的手机,不过,游潮双并不太会用。


睡到自然醒、不用出工、不用定时定点……时间一下子多了起来,游潮双却茫然了,这个世界如此陌生,不知道做什么好。


妹妹还给他装上了网络,他却不会用,更别提上网了。大部分时间就打开电视,追看电视剧,看新闻。电视是他的主要资讯来源,“那时候看了好多电视连续剧啊,煲剧啊,什么都看,觉得好精彩,原来世界都变成这样了……”


后来妹妹教他学用微信,慢慢加了些家人,“第二天就学会了抢红包,很有意思。”但是他不太懂微信是什么,也不敢主动去加别人。围观了好几个月的朋友圈,思索再三,他发出了自己的第一条朋友圈,除了妹妹留言外,并没有什么动静,有点放心下来了,同时也有些失落。


游潮双倒没有“水土不服”,在从小长大的祖屋里睡得很好。身边没有了狱友们的打呼、磨牙声,睡得很安稳,只是一早6点就会惯例醒来,一个鲤鱼打挺起身,准备洗漱出工,忙到一半才想起来,不用出工了。到后来,每天醒来他会陷入很长一段时间的迷茫,好久才分清楚,这是在自己家里。足足有好几个月的恍惚。


到后来,习惯煲剧的他越睡越晚,慢慢就变成了凌晨1点睡早上8点起。


起来了也没什么事。他就开着摩托车去给年迈的父母做饭。


十多年前,父亲“收山”和母亲来到当地颇有盛名的寺庙当起了守庙人。两位年近八旬的老人,每天凌晨4时起身,擦拭打扫搬挪走动,颇有些吃力,一则为修行二则也为了那点微薄的收入。


游潮双手脚利索,做完早餐陪父母聊聊,十点钟又骑着摩托车出去转转,下午四五点再过去,到晚上七点离开。大部分时间,他就骑着自己的摩托车,在小小南澳来回转——沿着绵长的海岸线,吹着海风,漫无目的地转,到了某处,随意坐下来,吹着海风,“坐了好几个月,想想自己这20年来的得失,以前在监狱里不敢想,现在真的放松了……”


这个生他养他的小海岛,说实话如今也是非常陌生了。他走的时候还都是平房,如今早已高楼林立,“连路都不认识了。”


他需要尽快重新认识它。


■游潮双以前的照片都没有了,如今只剩这张身份证上的照片了。


艰难回归:人心变了,尝试开店娶老婆


离开前,满脑子还是自己前拥后簇风光无两的场景,但出来后,从第一天开始,他便表现沉默,深居简出,外出低头匆匆,见谁都不打招呼,“这个社会很现实。”他觉得,连周围邻居看自己的眼神都充满了鄙夷,“怕跟我打招呼。”甚至就连以往的朋友,狭路相逢,也是悄悄转脸,假装不认识或没看见。


不过他也能理解,在南澳这种小地方,坐牢已经是非常恶劣的事了,何况是坐了20年的牢。他把自己足足关了大半年,每天的生活就是三件事,去父母家做饭,在家煲剧,骑车吹风。


他没有找任何朋友,除了两个在他服刑后还一直接济的好兄弟。


一个是从小就认识的小弟文生,当年没有跟着他花天酒地,老老实实去上大学,后来自己做生意做得风生水起,得知游潮双入狱后,每隔几个月会给他监狱的账户存上5000元,一存就是十几年。游潮双出狱后,他第一时间来见面,帮他规划将来,建议他去卖粿条面,因为这个“本钱少,每天都有现钱收。”


还有一个就是当地有名的老生意人老徐,虽然比游潮双大上十几岁,但两人好得就像亲兄弟一样。也是持续给他的监狱账户存钱,出来后茫然的日子里,也是他,拿出几千块让游潮双过渡一下。这些,游潮双都记了下来,有好几万。


现实是残酷的。其实早在他被抓起来后,就深深地体会到了。曾经每天花天酒地跟进跟出的朋友、小弟,在一夜之间全部烟消云散,名车名表房产,光鲜的衣物……全都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狭小坚硬的牢房,神情木然的狱友,粗糙刻板的囚服,还有一个属于自己的特定的编号。


出来半年,仍然没学会上网不怎么看新闻更不懂什么新鲜潮流,但游潮双看得很明白,“人心变了。”


救人以后,家里家外围了好多记者采访,又是上报纸又是上电视,游潮双很是出了一阵子名,也慢慢有了一些“回头”的朋友。


这小小的出名如同润滑剂一般,让他更快地被接纳了。但对他来说,“还是找不到老婆。”当时正在做鱼丸小生意的他,打算离开南澳,去附近的澄海找老婆。之所以选择澄海,也是因为在朋友的建议下,去澄海经营南澳海产品特产店,想想南澳当地的竞争也挺激烈,到澄海或许会有点机会。


有一个朋友主动提出,借3万给他启动资金,游潮双当真了,很激动。最后当然还是失望,“我没有开口向他借,是他主动说的……”最后还是老徐给借了几万,帮着他贷了十几万,仍在出海打渔的大哥赊出了一些海产品,小店才算勉强开起来了。


小店刚开,人生地不熟,在海产遍地的澄海很难打开局面,去掉各种成本,有时一个月才赚两三千元,日子过得颇为紧张。好在,到了澄海没几个月,游潮双就找到了女朋友,比他小十岁多,相处了两三个月后,他才敢告诉她实情,好在女朋友并没有因此离开,反而和他一起合力经营起了小店。


女朋友脑子活,想着上网卖货,游潮双觉得很不靠谱,“平白无故不认识的人,怎么会来找你买东西。”但经不住身边朋友的劝说,也开始发起了朋友圈,并热心向人请教起网络销售的路子来。电脑完全不会,只好全部交给女朋友来操持,他学了几天,觉得很痛苦,“电脑都不会用,我放弃了。”



■现在的游潮双与友人合伙开设了一家南澳海产品店。


谋生不易:遭遇骗子,不懂装懂不敢声张


开店不久,游潮双就遇到了骗子。


那天,他一个人在店里,有一名男子来买鱼胶,一口气买了7000多元,他很开心。装好货付好钱后,他将钱放在收银台旁边的塑料桶里。客人还要些番薯,他连忙去装了一麻袋。等忙完坐下,才发现,7000多元不翼而飞。


“又心痛又生气,这么大一笔钱啊……”气结不已的游潮双想来想去,只好打了电视台的爆料电话。点开那段节目视频,几个友人看了直发笑,只见游潮双在屏幕里指指点点,一脸的沮丧,快要哭出来……


后来他就格外小心了。然而,热心的游潮双还是闲不住。女朋友告状说,有客人来店里买海产,问他哪里有地道的牛肉丸,他当场就关了店门要带人家去;在路上看到乞丐,他总是要上前给点零钱,在店里看到更是要请人家来坐一坐……虽然说起来一脸嫌弃,却笑得很开怀。


“人家都说被关1年都要脱离社会5年,我这都脱离了100年了,我懂什么啊,好多东西不懂,都不敢声张……”游潮双有点不好意思地告诉新快报记者,怕被别人看不起,经常不懂装懂。以前老不知道为什么一出了家门手机就没网络了,后来才知道有那种无线网,“我进去的时候,拨号上网都还很少呢。”直到最近,他才知道,那叫Wi-Fi。


刚出来那阵,游潮双白天去给三妹的窗帘店看店,各种窗帘款式、窗台样式完全不懂,连飘窗是什么都不知道。看到人玩游戏很有意思,一度还迷上了手机游戏,无奈之前的手机太破带不动,这才作罢。如今,他刚换了一台新的iPhone6,是关系要好的一位狱友送的,才16G,但已经足够他使用了。


他的手机除了一个微信和支付宝外,都是自带程序,平时也就只会用这两个软件而已。游潮双向新快报记者展示自己的微信,开店后因为打算再开展网售业务,疯狂加了好多人,但也就两百来号人,一般他只是发发语音,视频而已。

“以前真的很自信,觉得自己什么都能办到,什么都能买到。”现在的游潮双说。


尾记

如果可以重来


游潮双并不善言辞,对于过去的20年,并不愿多提。即便对于女朋友,也鲜少谈及。但一提起入狱前那近十年的黄金时期,他整个人都精神了,双目炯炯,整个人都沉浸在回忆中……


如今的游潮双,每天日子过得紧巴巴,他挖空心思地想着,如何能把生意做好。他时常羡慕会电脑、上了大学的年轻人,总觉得他们很厉害,而自己,好像注定就这样了。出狱后,他最惬意的是能喝酒了,虽然没办法像以前一样喝洋酒喝红酒,但每天晚上,能喝上一瓶啤酒,已经是让他最开心的事了。


他是那么地怀念过去,说起来还依依不舍,但看看现在,他还是很干脆,“但如果可以重来,还是不要认识他(石先生)的好。”


■新快报记者 黄琼 文/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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