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独立导演们有了钱

在香港电影节被洗脑了一周的粤语，回来看国内清明档，就…

目前领跑的依然是史匹堡的《头号玩家》和让中国父母对选幼儿园这件事感同身受的印度味咖喱鸡汤《起跑线》。

国产片里，《中邪》临时退出，《暴裂无声》上映四天还只有3000多万的票房，排片也比较惨淡。

看看隔壁一部从片名就透露着抢钱气息的《奇葩朵朵》四天都有2500万，瞬间怀疑这豆瓣8.3分起到的是不是还是安慰作用多一些▼▼▼

如果《头号玩家》是炫目澎湃的好莱坞商业大片，那么《暴裂无声》就是无声呐喊的社会现实。

导演处处都埋了意象，这是一部悬疑片，犯罪片，动作片，但其背后的引申，远不止其类型的定义。

@#85：《暴裂无声》不只是想告诉你凶手是谁，而是他的选择，以及像手术刀一样划开上层失态、中层失德、底层失语、人间失格的社会症结。

在当前语境下，这正是我们最缺乏的电影，我想我们不该错过它。

从徐浩峰电影里走出的宋洋，来到这儿继续打打打。

他扮演的张保民是个矿工，曾经和人打架咬断了舌头，变成了一个不愿意说话的哑巴。

这句简介就透露了很多人物信息。他是可以说话的，无非发音模糊了些，但他不愿意说。他暴躁，他惯用暴力解决事情，他不屑沟通▼▼▼

他总是处于一种沉默的愤怒中，从头到尾都在寻找放羊时失踪了的儿子‍▼▼▼

姜武饰演的是开着黑心煤矿的不法奸商，正在被检察院调查。

羊吃素，他吃羊，心狠手辣▼▼▼

曾帮他作伪证打官司的律师手上有他的犯罪证据。姜武为了让律师帮自己，绑架了律师的女儿来威胁他。

袁文康饰演这个律师，看上去温文尔雅，实际上虚伪自私▼▼▼

张保民在找儿子的过程中无意救了律师的女儿，却不知道自己儿子的失踪和这两个人也有关系▼▼▼

这样，以孩子失踪为主线将三个人聚在一起，互相制约，故事最终又形成了一个环▼▼▼

【环】，是《暴裂无声》中很重要的一个字。

用我们前面提到的意象符号可以举个例子。

张保民家养羊，他儿子甚至把一只小羊放到屋内养着——他们和羊一起睡▼▼▼

片头张保民和饭店老板打了一架，危急时他拿起一块羊骨头戳过去，戳瞎了老板眼睛——他用羊▼▼▼

他们选择私了，张保民没这么多钱，只能每个月给老板一点，而这位老板主卖羊肉——他宰羊▼▼▼

而黑心奸商餐餐都是涮羊肉，一桌子全是切片，还让下人真空包装一些给国外的儿子送去——他吃羊▼▼▼

威胁其他（吃素的）煤老板把公司卖给他时，把一盘生羊肉塞进别人嘴里——他逼别人吃羊▼▼▼

用史航的话说，就是“别的导演都在拍食物，忻钰坤拍了一个食物链”。

随着谜团一个接一个地被抛出来，《暴裂无声》全程让人看得非常紧张。

理性的恶，结成网。

还有许多内涵的细节，比如井水味道越来越怪，许多村民得了慢性病，发每月补贴的村长车上却屯着好几箱矿泉水；他问张保民要不要抽外国烟，没过多久我们就看到煤老板也抽着同款的外国烟。

导演这次很狠心，结局处掐灭了人性的最后一丝光亮▼▼▼

故事再多就不剧透了，没看到旁友赶紧去，值得。

我们主要来说点别的。

又是多线叙事，又是黑色故事，导演忻钰坤再次让我们眼前一亮。

大家可能还记得，2015年，他的处女作《心迷宫》就讲了一个三段式乡村怪尸案▼▼▼

比起动辄千万起步的商业大片，《心迷宫》虽然小成本、制作粗糙，但有赤诚的诚意和扎实的剧本，在人性的洞察上也能看出忻钰坤的野心。

这段话我印象深刻▼▼▼

你为啥非要问出来呢？有些事儿啊，放在他心里，像石头一样，压他一辈子，他一辈子就会对你好；你要是问出来了，那这石头，就搬到你心里了。

当时，忻钰坤用了24天，170万的制作成本，在第8届First影展拿了最佳剧情片和最佳导演▼▼▼

上映后不仅豆瓣有8.6分，还拿下了1067万的票房#回报率很高了#▼▼▼

在当年也算是一个独立电影用口碑挽回票房的奇迹了。

于是之后，忻钰坤获得了资本的疯狂追逐。

面对接踵而至的机会，他最终回到了FIRST影展。2016年1月与“并驰Lab”机构签约，《暴裂无声》现在是西宁并驰LAB第一个成功实现的项目。

这次，《暴裂无声》的制作周期达到了65天，剧组规模是《心迷宫》的4倍，投资成本是《心迷宫》的10倍。

从画面看就明显有钱多了，美术上找年代感的小镇▼▼▼

武指来自韩国团队，带有浓烈的韩国犯罪片气质#从人物设置上也有的确有点像《黄海》#▼▼▼

除了特效、服装各方面，视听语言也有了大跨越。

用镜头说故事，随意一张剧照感受下，背影就够渗人了▼▼▼

片中还有很多惊悚镜头，比如绞肉机的不停运转▼▼▼

或者回望一个山洞，镜头忽然慢下来，你不知道黑洞里面会出来什么，鸡皮疙瘩抖两抖▼▼▼

配合严丝密缝的配乐，整部电影调性十足。

这是我在经历了偶练决赛以及四个月搞偶之旅之后，终于、难得、好不容易感受到的【资本的正面力量】。

成功的独立电影人的第二部作品，往往我们担心的并不是质量下滑，而是他们会不会被扑面而来的金钱反噬。

毕竟，以前真的太苦了。

就像今年清明档其实还有一部被人们忽略的文艺片——《清水里的刀子》，讲的是少数民族，也在first影展亮相过，导演王学博同样是新人导演▼▼▼

2010年，他就启动了《清水里的刀子》的长片拍摄计划，这一版剧本在First影展创投单元得到了评委张猛的关注。

当时很多电影公司的人看过都哭了，但没人愿意投资。

直到被尔冬升发现，他告诉王学博他很喜欢这个故事，知道这个项目会很难做，但是他愿意一起操作这部电影。

6年后，王学博终于用了300万完成了《清水里的刀子》的拍摄▼▼▼

很多新导演，一开始的创作过程都这样，没有资源，还要遇到各种阻力和压力。

处女作往往是靠自己贴钱甚至东拼西凑、砸锅卖铁、众筹以及通过电影节的帮助拍完的。

《心迷宫》虽然只有170万成本，但这钱对于忻钰坤、制片人和剧组来说，已经是个天文数字，筹钱过程之曲折听者落泪▼▼▼

而本来4月4日会上映的《中邪》，成本已经成了一个梗了：

一共7万，其中2万付了男主的医药费

导演只是一个武校毕业、没考上艺校的横漂，剧组工作人员由义务帮忙的朋友，以及朋友的朋友组成▼▼▼

2016年上映的《黑处有什么》，花了300万，是导演王一淳多年的积蓄。

因为没钱做后期，电影拍完只能放在家里书架上，一放就是一年▼▼▼

毕赣的《路边野餐》，拍摄成本只有20万元，主角是毕赣的姑父，其他演员也多是导演的亲戚朋友▼▼▼

拿下金马奖最佳原著剧本、最佳男演员的《老兽》，导演周子阳虽然获得了阿里影业一万美金的剧本扶持金，但23天的拍摄周期说明了一切。

他最穷的时候，身上只有两块钱#影帝独自在台北搭飞机回大陆都无人识得#▼▼▼

“画外hoWide”调研了一些拍出作品的青年导演，在他们公布的《2017中国青年电影导演生存状态调查报告》里可以看到，38%导演的处女作，都是自己投资的▼▼▼

大部分作品要经历一至两年甚至三年以上的时间才能够开拍▼▼▼

而讽刺的是，当青年导演经历坎坷的处女作问世、获肯定之后，资本和资源便会像突然开闸的水库一样，汹涌扑来。

这些无论面孔、心态、钱包都很羞涩的青年导演要是有钱了，会怎样？

一方面，这的确给了导演证明自己的机会，让他们脱离边缘化的位置，走入主流电影观众的视野。

《中邪》在获奖后，二十多家电影公司相中它，导演马凯最终选择了腾讯影业。

腾讯影业为了能让更多观众接纳这部独立电影，不仅找来宁浩团队的录音师进行音效加工，还请到《三峡好人》《推拿》的剪辑师孔劲蕾重新梳理节奏。

据看过两版的影迷说，经过补拍和剪辑的这版，成色和剧情推进明显好了不少。

就连物料都高级了▼▼▼

若是拍第二部作品，演员卡司也会整体升级。

毕赣的新作《地球最后的夜晚》，有华策、亭东影业参与投资，当时预算就高达1亿，请来了汤唯、黄觉、张艾嘉主演▼▼▼

《八月》导演张大磊的《蓝色列车》，请来了海清 ▼▼▼

而拍过《家在水草丰茂的地方》的李睿珺，新片《路过未来》请来了杨子珊▼▼▼

这是好的方面。

而我们不能无视弊害。

与此同时，导演们要面对的风险是——

谁也不能在资本面前独善其身

在《老兽》获得了金马奖4项提名又拿了两项大奖后，就有制片人打电话给周子阳，告诉他已经组了一个4000万的局，他只要过去做导演就好。

这种【只缺一个有奖项、口碑加持又很好说话的新人导演】的局，太多了。

想到我们写过的韩杰，曾经作为独立导演拍过残酷青春的《赖小子》和荒诞魔幻的《Hello!树先生》。结果万达找他，他就去拍了油腻鸡汤《解忧杂货店》▼▼▼

看起来，后面要开始拍电视剧了▼▼▼

不过周子阳倒是斩钉截铁地拒绝了，还拉黑了对方。

他说：“如果那样，我就完蛋了，商业性的东西我一概不碰！”

忻钰坤也是心里清楚的那个，但他没有到“一概不碰”那么决绝。

他知道《心迷宫》更多是因为故事本身比较好，再加上大家给它贴上了处女作的标签，所以才有这么高的口碑：

其实从拍摄技法上它还很粗糙，将将算是及格吧，它就如同一个手工艺品——好玩儿，光鲜，还有自己的精髓在里面。

所以从这个方面看，我更希望自己慢工出细活，作为一个匠人，来打造属于自己的电影作品。

那段时间他受到了无数商业电影项目的橄榄枝，但是他都拒绝了。

他仍然希望可以拍摄一些带有自己印记的电影，所以毅然选择了五年前的剧本。

是的，《暴裂无声》的剧本写在《心迷宫》之前。

我知道我自己有多大能力，坦白讲大投入的商业电影，以我现在的实力，我觉得我把握不来，还需要沉淀和积累。

所以，我希望在自己可承受的压力范围内，拍摄属于我自己的个人电影，它不是独立电影，但希望大家看到就会想到忻钰坤。这是我所希望见到的。 

但更多的青年导演都更像韩杰。

他们在资本的漩涡和自我表达中很容易找不到北，在第二部就彻底迷失了方向。

看，曾经掏了三十万拍了《光棍儿》，又筹了一两百万拍了《美姐》的郝杰▼▼▼

奖是拿了一堆▼▼▼

2015年，他终于有了更多的预算，更好的设备，更强的摄影师加盟，可以拍一部从地下走向地上的标志性作品，他端出了

包贝尔和孙怡主演的《我的青春期》

青年导演有钱之后的处境一定是尴尬的。

他们既做不到眼睛一闭瞎拍一通放弃个人艺术追求，又希望关切到市场的需求，往往结果都会变成两边不沾。

2008年，台湾导演魏德圣拍摄的小成本电影《海角七号》意外击败同期不少外语片，成为当年台湾的票房冠军。直到现在，“海角七号”四个字都带着浓重的奇迹意味▼▼▼

我们知道主演范逸臣并没有从此大爆。

事实上导演魏德圣从此以后也是基本上查无此人——你看你连他扑街的消息都不晓得。

4年之后，他带着投资1.4亿人民币的抗日史诗巨片《赛德克·巴莱》回归，可是在台湾、内地上映后，居然连成本都没收回，耗尽了资本和投资人的热情▼▼▼

如果说第二部还只是迷失方向，还在和自我做挣扎，青年导演有钱之后的第三部作品就是向不向资本妥协的分水岭了。

别说新导演了，现在影视公司的对赌协议不就是被资本裹挟的急功近利吗？

拍出《盲井》《盲山》的李杨，今年拿出了无病呻吟的《盲道》。

吃相难看到重点搞营销，消费着禁片导演的标签▼▼▼

拍烂了还要怪院线不给排片▼▼▼

还有顾长卫。

《微爱之渐入佳境》之前，顾长卫的电影还算有亮点，但进入商业片拐点后就开始找不着北了。

剧情老套、强行拼接的《遇见你真好》▼▼▼

编剧一栏竟然赫然写着八个编剧，让人怀疑是不是大数据写出来的剧本▼▼▼

想想，贾樟柯、娄烨、王小帅、张元等好些个独立电影人，现在都以地上导演的身份活动了。

这几年，贾樟柯从宣布新创商业电影公司到宣布融资和制片计划，再到新片《江湖儿女》有徐峥和冯小刚——原来对冯小刚、对张艺谋十分不屑的科长成功转型了▼▼▼

王小帅在北京冬春文化传播有限公司成立之后，电影事业版图扩张到了上海。

2016年，在冬春上海宣布成立的当天，一直坚守在文艺片阵线的王小帅宣布，将监制袁菲导演的动作喜剧片《生朋硬友》。

而前段时间闹得纷纷扬扬的自杀导演胡波，正是签约在王小帅冬春文化旗下▼▼▼

2017年8月26日，胡波在《牛蛙》后记里写下：

“完成这部电影用了一整年时间，而最终，没有一帧画面属于我，我也无法保护它。它被外力消解掉了。”

记得当年《闯入者》排片少，王小帅还慨叹“这可能是商业片最好的时代，却是文艺电影最坏的时代”。

哎，资本。

青年导演们害怕被资本沾污，但又需要资本的支持。关键时刻如果资本都抛弃他们，那么“病理性混乱”的胡波，还能有什么更好的处理方式吗？

一切都像《暴裂无声》讨论的那样，成了一个圈。

这次在香港国际电影节，4小时版的《大象席地而坐》票被抢空，同时，还有很多新人导演的作品得到放映。

杨明明长片处女作《柔情史》，她还身兼编剧、剪辑、主演▼▼▼

鹏飞的《米花之味》▼▼▼

《米花之味》放完都11点多了，鹏飞还是一身笔挺的西装出现。

这就算这些青年导演的路演了，他们身上有看得见的勃勃生气和疲惫，忐忑又自信地接受着现场观众的提问。

《米花之味》因为讲的是留守儿童题材，背后阵容都不错，已经定档4月20日。

还有一部《北方一片苍茫》，出品人焦峰为了它孤注一掷，透支信用卡，不惜卖掉自己的奔驰车，最后除了这部电影几乎一无所有。

所幸，2017年7月27日，电影的导演蔡成杰先是从他的偶像娄烨手里接过FIRST电影展最佳导演的奖杯，紧接着又从曹保平手里接过最佳影片的奖杯。

在今年3月，顺利拿到了公映许可证。

曹保平说过，不是所有的资本都对优秀导演有辨识能力，也不是所有的导演都对资本怀有敬畏之心，新导演和资本的关系一般是互相挖坑的过程，当然有一部分好的。不管是创作者，还是投资者，都要在自己的专业上做得更扎实，坑才会越来越少。

愿这些电影工业发展中很重要的新鲜血液，能停留地再久一些，行业室温也能更怡人一些。

而我们所能做的，就是不沉溺于轻浮的欢愉，不以大导演大卡司的名字作为选片的唯一向导，不要一听“艺术片”、“烧脑”就将其推之门外。

青年导演的横冲直撞和羞涩，值得被保护、被掏腰包。

去电影院看《暴裂无声》吧。

有福利放在【阅读原文】的撰写 | 金然

温拿回归啦的编辑/制作 | 林鸟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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