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大团圆，是算了吧。

最近也不是什么节日档，影视却齐开团圆花。

团圆花是我瞎扯的一个词，大概就是字面意思，很团圆，很簇拥，很香很鲜很亮丽，配合春晚背景音食用，你脑内就会自动放映出在炫目烟花下一家人其乐融融的温馨大结局场面。

团圆本是好事，但这两年年轻人类越来越强调自我，过个年都得给自己循环十遍《春节自救指南》打气。

初一到初七微博首页全是“如何对付讨人厌的亲戚”“如何优雅地回怼催婚”“建议桌上放橙子这样来拜年的亲戚就会懒得吃了”这一类青少年叛逆手册上的内容，重播十遍都不一定会使一招，但大家就是看得津津有味，且在转发写上：

啊过年好烦啊只想躺着

不是对团圆不向往，只是非常严格地在分辨这是“真的天伦之乐”还是“没话找话的走亲戚”。

那对应到影视，后者就成了“为了积极向上的主题而强行大团圆的结局”。

最近被说得比较多的两个结局，分别是电影《地久天长》和电视剧《都挺好》▼▼▼

奇怪吧，一部文艺片，一本家庭剧，能这么撞到一起。

近些年我们越来越喜欢现实向的影视作品，比起魏璎珞玛丽苏式的有仇必报，忽视传统中国式“人情味”的冷血回击更受欢迎。

《地久天长》和《都挺好》的前期，都让主角吃尽生活的苦。

《地久天长》是忍着，《都挺好》还行，还真能把亲戚送进局子。于是观众期待感十足地追到结尾，以为至少苏明玉能保持冷漠吧？

没有，喜提大团圆结局，还都是一家人其乐融融地和海外朋友/亲戚视频▼▼▼

这两部影视作品本来就聚焦在一堆社会问题上，《地久天长》反应了时代变迁，《都挺好》不撒狗血地掀起原生家庭、多子女家庭赡养老人等敏感话题，所以讨论起剧情，每个观众都有话语权。

在代入感这么深的情况下让主角握手言和，对不少观众而言就好像是吃了一次闷亏，响了一门哑炮。

旁观者清地一条一条数主角吃过的苦，当局者迷地沉浸在这份不明不白的团圆中，不知不觉，就给自己调到了最真情实感的一档观影模式。

我们分别看下两部作品的团圆过程。

先说《地久天长》，看过的人少一些。

作为一部把柏林电影节影帝影后全包的电影，《地久天长》评价最大的分歧点就在于，面对它最后的大团圆，顺着导演王小帅的意思理解为“无常”的给五星，接受不了以“和解”解决一切的给三星，最后综合出的分数便是▼▼▼

预告里有很多重复的意象，简单明了地拉出了一对夫妻的故事线。

反复了四遍的“我们还有什么不可以面对的呢”引出四道坎。

第一遍，意外怀了二胎，违反了政策，瞒不住了被拖去医院打掉，结果术中大出血导致妻子王丽云再不能生育▼▼▼

第二遍，他们的儿子刘星在水库玩时被好朋友沈浩推了一把，意外溺死，于是这对尚且年轻的夫妻就被彻底断了后代▼▼▼

第三遍，他们领养了一个和刘星相像的小孩，长大后却隔阂颇深，“刘星”拿回身份证离开了这个家，这对夫妻再次失去孩子▼▼▼

第四遍，丈夫刘耀军出轨，妻子自杀▼▼▼

两次死亡徘徊也有共通的意象。

儿子刘星落水后，刘耀军抱着他从水库一路跑到医院▼▼▼

多年后，妻子王丽云自杀，他也是一样的姿势，把他在这世间最后的一个亲人咬着牙从死亡边界拉扯回来▼▼▼

这样看已经够惨了对不对？

别忘了还有“地久天长”呢。

《地久天长》是首歌唱友谊的歌，刘耀军和王丽云的故事也少不了他们的好友：沈英明、李海燕夫妻▼▼▼

流产，是李海燕拖王丽云去的，因为她是计生办干部▼▼▼

推刘星溺水的沈浩，是沈英明和李海燕的儿子▼▼▼

刘耀军的出轨对象，是沈英明的妹妹沈茉莉▼▼▼

两家人本是至交，小孩都是同年同月同日生的，却因为一起又一起的事件缠成了死结。

另一版预告中，用四餐饭讲述了这两对夫妻的变化。

第一餐，刘耀军、王丽云、刘星三口之家吃▼▼▼

第二餐，刘星出事后沈英明全家吃，双份的愧疚弥漫▼▼▼

第三餐，刘耀军、王丽云夫妇从包头躲避到了福建，没有一个熟人，在海边重新开始生活，画面更暗了▼▼▼

第四餐，刘海燕临终，他们回到包头，不愿住其他地方，还是收拾收拾住进了已经废弃的筒子楼▼▼▼

失去两个小孩的伤口痛了两家人大半辈子。

刘耀军和王丽云是逃避、麻醉自己▼▼▼

沈英明全家则担着“杀人犯”的心理负担▼▼▼

直到李海燕的死，把刘耀军两口子牵回了包头，也让沈浩终于有勇气自己说出当年推倒刘星的事实▼▼▼

但是，猝不及防，就大团圆了。

疯癫了半辈子的李海燕最后对王丽云说“有钱了，可以生了”——以示她一直没走出来，病房里大家抱一抱哭一哭，

突然就和解了

刘耀军和王丽云这条线还比较完整，王丽云被抢救回来，两人在去包头的飞机上遇到气流，手紧紧攥在一起，平稳之后王丽云调侃：“我们竟然还怕死？”

这对“只为了对方活着”的夫妻才算落了实▼▼▼

沈茉莉和刘耀军那一炮打得有点没头没尾，打完就怀孕，怀孕就出国，时隔多年在沈英明家视频，发现她现在的小孩是个混血——刘耀军和王丽云的眼神顿时各自飞出几万字情绪。

视频了一半，收养的刘星打电话来——爸妈，我带着女朋友回来看你们了（？）

最后镜头定在刘耀军王丽云和这个儿子讲电话的画面#隔着窗帘的那个镜头处理我是很喜欢的#，十多年没见的紧张关系突然松软，“地久天长”四个大字打上屏幕，结局温馨明亮。

好像“刘星”从未是“星星”的替代品▼▼▼

《地久天长》用另一种方式展现了这40年的政策变化，变着法地端出悲剧，但没有任何的解决措施。每个人都在耗着，忍着，等着一次“死者为大”就能顺理成章地说出一句“过去的就过去了。”

过去了吗？

和别人的结是解开了，自己的结，反正也只有自己能看见。

电影里还出现了好几次“都挺好”，正是这三个字最讽刺的用法——小年，别人家里都特别热闹，刘耀军和王丽云家里冷清得只有水是热的，在这种情况下还是答道：

“我们都挺好的。”

太典型的中式家庭了，别说牙打碎了，就是象牙在嘴里打碎了都会往下咽。

再看《都挺好》昨晚的大结局，我朋友圈全是给苏大强的眼泪▼▼▼

果然，不是自己亲爹就比较容易原谅。

其实《都挺好》这一步一步的大团圆，走得还是很套路的。

先有蔡根花小宝贝这个巨大矛盾在，引出苏大强想要子女陪的脆弱。

就算他上一秒再讨人厌▼▼▼

可一旦说出这句话▼▼▼

儿女都得吃瘪▼▼▼

老大再专业升华一下▼▼▼

配合着石天冬的助攻，搬出郑庄公，来了个和解三连——

（软磨）你是有权力没错啦▼▼▼

（硬泡）但是这样你也会很累啊▼▼▼

（换概念）这样，不用和解，

我们 放下！

第三步，大招，苏大强患上阿尔兹海默症。

疾病让他瞬间恢复一个成年人、父亲应该有的成熟度和担当，彻底把前面的“作”划到了他丧妻之后的狂野适应期，都不算数不算数。

立遗嘱、给朱丽爸妈道歉、还超级超级难得地不想打扰小孩的事业▼▼▼

虽然女性观众看到的是他把钱都留给苏明成，不打扰的也仅是两个儿子的事业，但苏明玉已经倒戈一大半了。

随着苏大强的病情加重，她辞掉工作，全天在家里陪爹▼▼▼

昨晚这集，苏大强记忆力减退，大年三十一个人跑回苏家老宅，还认不出成年版苏明玉▼▼▼

搞半天，原来他是一直记着明玉小时候想买的习题集，背着老婆攒了半年的钱▼▼▼

这一幕太狠了，他以前脖子一缩面壁、腿一迈就去上厕所的窝囊形象全被洗白白。

苏明玉当场情绪就崩了▼▼▼

别说她了，就连没看过剧的网友看静态的截图都得哭▼▼▼

最后给苏明玉知道，小时候爸爸心里还是有她的▼▼▼

团圆，就是这么简单

明玉不仅没有照网友的期待——苏姓男子天团怎么也得牢里进一个吧——还靠在苏大强肩头说出“有家真好”▼▼▼

安排她回老宅贴春联▼▼▼

她望着宅子，眼前出现了她被苏明成欺负，她妈哄她的记忆▼▼▼

？？？？？

和解，大型和解，我猜到了她能原谅她爸，但没想到连她妈都慈眉善目了起来。

这个结局，让《都挺好》的豆瓣分数从8.1分瞬间跌到了8.0，今天跌到7.9。

点开最新的短评，差不多都是失望▼▼▼

网上关于苏明玉应不应该释怀的话题有很多讨论，有人觉得确实放过自己比怀着恨要轻松▼▼▼

也有人觉得比起放过自己，这其实是慷他人之慨，不值得▼▼▼

我们show一点也有好几个粉丝群，每天辩论，昨天有朋友讲了讲自己身边的真实故事。

和好的，不和好的，都有▼▼▼

总的来说，最多就是不闹僵，像苏明玉那样突然晋升圣母的，少之又少。

原著小说的结局，虽然明玉也有照顾她爸，但并没有这股佛光普照的亲热劲。

这股劲哪来的？

导演简川訸在采访中说：“你改变不了对方的时候，尝试改变一下自己，也许是你自己的问题。”

姚晨也忍不住在微博解释，她更厉害，说这其实是“悲伤的现实”▼▼▼

概括一下就是：

哪团圆了？

一点也不团圆啊

其实用阿兹海默症来解构强势的老年人是国产剧通用手段了，很多家庭剧都这样，不讲理的母亲逐渐失忆、失智，之前被她折磨得再惨的子女都会起恻隐之心回来照顾。

说到底，这是消费他人善意的行为，拼的是儿女的底线。

有底线的会冰释前嫌，没底线的就算父母完全没有自理能力也不会管甚至有可能趁机去抢家产。

《地久天长》又何尝不是如此呢？

变相背着两条人命的李海燕病逝，住院之前，坐在豪宅的大床上特地和沈英明交代要把刘耀军夫妇叫回来，要让他们知道：

“我李海燕每时每刻都在想他们”

“让受害者知道她的愧疚”，是李海燕的解脱。

而李海燕突如其来的死亡再次暗示着生命的无常，刘耀军和王丽云未必是因此解脱的，但他们找到了解脱的契机，能在刘星坟前真心地为沈浩生了个儿子而感到开心。

《地久天长》和《都挺好》的评论区有着差不多的声音，觉得这是糊弄，这是犬儒，这是用“动情”湮没“反思”。

现代人追求的是冷血无情和睚眦必报，你惨归你惨，管我什么事？▼▼▼

宁愿撞得头破血流，也不愿意粉饰太平——大家拎着一份互不戳破的弱点，为了“友谊地久天长”，为了“我们都挺好的”，为了十年后还能坐下来一起吃顿饭，跳个舞。

没必要啊，最起码，我们95后网友觉得太没必要了。

但其实，这份“情面”不多不少，正好能堪堪遮住彼此伤口，主动捂住自己的软肋。

所以我并不那么抵制所谓的大团圆，剥除《地久天长》和《都挺好》过分渲染的不合理部分，糊弄、犬儒、感性至上地解开一个结，换回一个不清不楚的表面和平，未必是真心的团圆，也未必比睚眦必报卑微——

这不是和解，是算了。

所有人都有说一句“算了”的权利。

吃沙拉的撰写｜林鸟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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