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治的不止是肿瘤或感染，还是有回忆和愿望的人……
导读
他们，才不是没有故事的男同学。
来源：医脉通
作者：芭比
他乱蓬蓬的头发里，钻出几根彩虹般的细线，每根末端，都连着个小探头贴着头皮，探测着脑电波。
王先生是癫痫发作，还是因为其他原因，无法回答我们的提问，我不得而知。他已经在病床上躺了好几天，虚弱、淡漠、无法沟通，总在昏睡，只有四根输液管还卖力工作着，输送着补液。
图 | Wbur
我和另外六个医生站在床边，讨论着对他预后不佳的担忧。但此刻，我好奇的不是王先生的病情走向，而是生病前的他，是个怎样的人。
几天前，收治王先生入院，他当时严重电解质紊乱，有肺炎迹象，无法自述病情。翻看病历，我才知道他患有癌症，已出现脑转移，亟待手术。几个月前，他不小心摔了一跤，造成了脑出血。
但合上病历，我还是不知道“他是谁”，他是怎么变成今天我眼前这个人的。
他们，才不是没有故事的男同学
这是医生每天都面临的常态：把病人物化为疾病的载体，忽视他作为“人”的存在。
也许当你是个医学生时，还很多愁善感；到了实习时，就必须逐步接受自己身上发生的这种变化。
再后来，每天打交道的病人，都成了“肺炎、癫痫发作的王先生”、“消化道溃疡的李女士”，至于“李女士是谁”，我们无暇顾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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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感觉怎么样？”医生这么说，潜台词是在问“尿了多少？什么颜色？排便了没有？”就算你不问，尿液、抽血、大便化验单也会告诉你这些信息。
那何妨再多问一句：
“你生病之前的生活，是什么样的？”
“你生的病，对人生有什么影响吗？”
“最让你快乐、难过的事儿是什么？”
这些可能貌似与疾病、治疗无关，但它们能告诉你，患者疾病背后的故事，他期待的“健康”是什么样的，知道这一点，对医生制定治疗目标很有价值。大多数医生，却会忽视掉。
认识你面前的人，4分钟够吗？
有一天，一个年轻的住院医师，上班时带来了一朵紫色小花，送给了病房里的女病人——病人说，这朵小花让她想起了自己家的花园。
住院医师的日常忙到四脚朝天，但他还有“闲心”做这件小事，去满足一个普通女病人看似非必需的愿望。
当时，我对这个年轻医生的多管闲事不以为然，但现在我觉得，这朵紫色小花，或许和我开的治疗单同样重要。当了医生后，我们很容易忘记，生命不仅仅是跳动的心脏、呼吸的肺叶，还是能闻到花香的鼻子、能看到树叶的眼睛。
病理学之外，还应有点什么。但德国一项研究发现，医生与每位患者交流的平均时长是4分钟，我们总提倡改善医患关系，这4分钟怎么能来得及改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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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想和病人交朋友，想和他多聊一会，可他后面还排着几十个人，还有山一样多的病历要写。医生的工作已经够累了，这4分钟已是极限。连续工作28小时的住院医，疲惫到自己都闻不到花香，又怎么可能知道哪种花，能让病人回忆起花园？
我能指望的，是未来医学技术的进步，能更迅速地进行诊断、决策，能有AI辅助我们做详细的问诊、查体，让我节省下来精力，去完成那些只有“人”能胜任的事。
我还能学习，怎么充分利用这4分钟。美国心理学家Arthur Aron做过一个实验，让两个陌生人坐在一起，彼此提问、回答36个问题，之后相互凝视4分钟。结果30%的人觉得与对视者的亲密程度，超过了人生中任何一段关系，有的甚至后来成了夫妻。
问题中，就有关乎生死的：“你曾经预感过自己会怎么死亡吗？”，“如果你知道你会在一年后突然死去，你会想改变任何你现在的生活方式吗？为什么？”这些问题，从医生口里问出来，似乎也不会太突兀。
穿过衰竭的肺，看看她曾经健康的样子
王先生临终那几天，妻子来病房探望，却哭着跑出了医院——病床上这个男人，已经脱了人形，一点没有她熟悉的丈夫的影子，而他们本来深深相爱、生了孩子，一起游历了世界，约好一起变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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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此时，他头上插满电线，脑袋歪在肩上，手臂肿胀，眼睛紧闭，几乎没有希望再睁开。我们医生对他这副病容，早已习以为常。但我们都没注意到，这并不是他的本来样貌，他原本也像我的爸爸、叔叔、朋友一样，有自己的故事、有爱的人。
我们似乎很难透过病入膏肓的身体，看到病人曾经多彩的生活——
角落病床那个干枯的女人，曾经是个幸福的主妇；皮肤溃烂的李先生，曾经踌躇满志地去见客户；撅嘴使劲吸气的张阿姨，曾经在邮局窗口上班，几年都不咳嗽一次。
透过面前的病灶，想象出病人过去健康的模样，这对忙碌的我们来说，的确很难做到。
但只有尝试去这样想，才能时时提醒自己：我治的不止是一颗瘤子、一处感染，而是一个和我一样，有回忆与愿望的人。
参考资料：Abraar Karan MD, August 28, 2017. Why Doctors Need To Remember ThatSick Patients Were Once Healthy Peopl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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