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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物|任鸿隽与“中国科学社”

2016-12-01 雷颐 东方历史评论

撰文:雷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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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今中国大概无人不知“科学”,“科学”被赋予“第一生产力”的重要地位,而且成为兴国的纲领性举措之一,科学的地位不可谓不高。但现在,有多少人知道为了在中国传播科学、使科学在中国扎根而筚路蓝缕、厥功至伟的任鸿隽和他创办、经营的中国科学社呢?


我也是上个世纪的80年代中期开始中国现代科学思潮、中国现代知识分子研究时,才知道、了解了任鸿隽和他的伟业。钦佩之余,不禁感叹历史的健忘,当然,与那一代大多数知识分子一样,他也是“有意”被遗忘的。因此,在尘封数十年后,《科学救国之梦--任鸿隽文存》的出版标志着历史记忆的“恢复”,意义不容低估。今天重温他们的辛勤努力和坎坷际遇,更给人价值非常的启示。



 

1912年岁末,曾积极参加辛亥革命、此时已经26岁的任鸿隽怀着寻求救国之方的理想赴美留学,进入康奈尔大学文理学院。两年后的一个夏夜,第一次世界大战正要爆发,国际形势分外紧张,一直关心国事的任鸿隽与其他几个中国留学生不能不思考、讨论在这紧急关头他们这些海外学子能做一点什么为国效力。他们认为,中国现在最缺乏的莫过于科学,因此决定办一个专门向国人宣传科学的杂志。


1915年元月,由任鸿隽为主要发起人、大家集资创办的《科学》杂志在上海创刊;这年10月,他们在美国成立了民间学术团体“中国科学社”,任鸿隽被选为第一届董事会会长(中国科学社社长)。而后,他又先后在哈佛大学、麻省理工学院和哥伦比亚大学的化学工程系就读,获化学硕士学位。1918年秋,他离美归国,中国科学社也移回中国,此后他便倾全力于祖国的科学发展和教育事业。

  

在《科学》第一卷第一期的例言中,他们说明了自己付出巨大精力创办《科学》杂志和中国科学社的初衷:“一文明之国,学必有会,会必有报,以发表其学术研究之进步与新理之发明……同人方在求学时代,发明创造,虽病未能;转输贩运,未遑多让……他日学问进步,蔚为发表新知创作之机关,是同人之所希望者也。”


1920年在学社第五次年会和庆祝社所和图书馆成立的开会词中,任鸿隽明确说道:“现在观察一国文明程度高低,不是拿广土众民、坚甲利兵作标准,而是用人民知识的高明,社会组织的完备和一般生活的进化来做衡量标准的。现代科学的发达与应用,已经将人类的生活、思想、行为、愿望,开了一个新局面。一国之内,若无科学研究,可算是知识不完全;若无科学的组织,可算是社会组织不完全。有了这两种不完全的现象,那末,社会生活的情形就可想而知了。科学社的组织,是要就这两方面弥补缺陷。”


作为私人民间学术团体,中国科学社的经费完全自筹,会员会费无疑是杯水车薪,远远不够。在筹款、经营和组织管理方面,任鸿隽表现出了杰出的行政才能。他深谙中国国情,与学界、商界、政界的重要人物广泛接触,得到他们的支持和捐助。在任鸿隽的苦心经营下,中国科学社蒸蒸日上,规模越来越大,活动越来越多,影响越来越广。



中国科学社成员合影


《科学》月刊从1915年创刊到1950年停刊止,共出刊32卷近四百多期。为了进一步普及科学,中国科学社又于1933年创办了《科学画报》,先是半月刊,后改为月刊,发行量曾达2万以上, 这在当时是非常了不起的数字。他们还刊印了多部论文专刊,出版了“科学丛书”和“科学译丛”这两套影响深远的丛书。在上海和南京创办图书馆,收藏大量中外文科学图书、杂志和学报供公众阅读,其中不乏珍品。


1922年,中国科学社在南京成立了生物研究所,为中国最早的科学研究机关之一,更是国内私人团体设立研究所之嚆矢,意义重大,当然也困难重重,“此研究所成立之始,研究员皆无薪给,常年经费不过数百元。”他们深知科学术语的准确应用对科学研究的重要性,所以在科学社成立之初就将编订科学名词列为该社重要事业之一,早在1916年就在《科学》杂志进行了名词讨论;1934年国民政府成立国立编译馆,由国家统一译名工作,但相当一部分是以科学社已有的工作为基础的。在这几十年间,中国科学社还举办多次科学展览,举行科学报告会,设立奖金鼓励青年科学家研究著述,参加大学、中学的科学教育,组织中国科学家参加国际会议,为各界提供科学咨询,创办科学图书仪器公司推进科技图书和仪器制造业的发展……

  

在战乱频仍的年代,一个民间私人学术团体为科学在中国的发展作出如此巨大的贡献,至为不易。这也说明,“民间”“社会”的力量何其伟大!而民间社会之所以能有如此巨大的能量,也有赖于现代中国的社会转型,即从传统的民间社会向现代“市民社会”传变。中国传统也有很强大的非政府的民间社会,但传统的民间社会大都不是开放的,而是具有“私”的性质,如会馆、宗族祠堂、行会等,主要是对“内部人”开放,具有地域性或血缘性,以“家长式”管理为主。而现代民间社会或曰市民社会则是一种“自由人的协会”具有“公共性”,强调个人的权利和平等。在这种传统向现代的转型过程中,戊戌维新运动起了重要作用。

 

1895年春“公车上书”失败之后,康有为意识到仅靠朝廷是不够的,应造成一种社会力量来推动、促进维新事业。他先后在北京、上海组织了强学会。强学会经常集会,发表演说,探讨政治,研究国是,宣传种种新知识,还出版了自己的机关报。强学会的每次演讲,都吸引大批听众,影响日大。这是第一个公开的合法社团,开近代合法结社会之先声,意义重大。


正如梁启超所说:“我国之有协会、有学社,自此始也。”正是在维新运动期间, 中国兴起了前所未有的创办学会的热潮。 到1899年9月“戊戌政变”止,短短二三年中各地兴办各类学会就有70余个。 有政治性学会,也有各种专门学会,如算学会、测量会、不缠足会、农学会、法律学会、地图公会、工商学会……虽然政变发生,各种学会被迫解散,但这种潮流已无可阻挡,几年后各种社团又便地而起。


确如谭嗣同言:“大哉学会乎,所谓无变法之名,而有变法之实者也。”此处所谓“无变法之名,而有变法之实”,即指政治虽然未改变,但社会结构已经变化。及至辛亥军兴,建立民国,但以后几十年中“国家”政治一直混乱不堪,腐败黑暗。不过政治虽然混乱黑暗,市民社会却在蓬勃发展,正是这种市民社会的强大,为民间私人团体中国科学社提供了大有作为的基础。

  

1949年,神州风雨起苍黄,这的确不是一般意义的政权更替而是社会的根本性变化。新的社会结构以国家所有制为核心,进行社会改造,这样,一切资源都为国家掌握。作为民间私人团体的中国科学社,自然也要被改造。


1951年已有35年历史的《科学》杂志停刊;1953年初,《科学画报》由上海市科普协会接办;1954年,科学社生物研究所的所有标本、仪器及工作人员分别移交、调往中科院有关研究所;1956年春,科学社的图书馆全部图书、馆舍设备和购书基金交给国家;1956年秋,在“社会主义改造”的高潮中,中国科学图书仪器公司的印刷厂合并于中国科学院科学出片社,编辑部合并到上海科技出版社,仪器部分则合并于上海量具工具制造厂;1959年,在“大跃进”“总路线”一浪高过一浪的形势下,中国科学社的所有房屋、图书、设备和8万余元的款项全部上交国家。


这时, 任鸿隽提出希望由中国科协再办《科学》杂志,不使其长期中断;但这个毫不过份的小小要求并没有得到实现……

 

历史表明,当所有资源都为国家掌握时,“社会”必然消失。这样,如果国家政策正确,一切都可顺利发展;而一旦国家决策失误,诸如发生“大跃进”“文革”那样的混乱,则无任何其他因素可以纠正或减低种种损失。


也就是说,当国家不能有效配置资源时,社会可以作为另一种资源配置体制弥补国家的不足或失误。更重要的是,市民社会可以划定国家行动的边界,活跃而强大的市民社会,是自由、民主不可缺少的条件;社会与国家应是一种互相制衡又良性互动的关系,使公民的基本权利不受侵犯,使国家真正繁荣稳定。


“现在观察一国文明程度高低,不是拿广土众民、坚甲利兵作标准,而是用人民知识的高明,社会组织的完备和一般生活的进化来做衡量标准的。”任鸿隽先生在近90年前提出的这个标准,确是智者的真知灼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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