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1号电台 | 妈妈好像从未老去

  第肆拾叁期

二零一八年八月十八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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岁月静好，但也挡不住妈妈的衰老。伴随她衰老的除了五个儿女的成熟以及孙辈们的茁壮成长，还有她两个姐妹的一同渐渐的老去。

曾经是小城里公认的最美的余家三姊妹，如今秀发已经全白，苗条的身材也都佝偻了。时光，以一种近乎残酷的方式刻画着女人的生命轨迹。

姊妹仨儿的老伴先后都走了，我爸、大姨父和三姨夫一年之内都相继离世，也都是在古稀之年后走的，把三个老姊妹留在了世上。三个老人不愿给后人添麻烦，她们搬到一起住，相互帮助、相互照应。

今年她们的年龄之和为254岁(82、84、88岁)，但牙齿未掉光，眼睛也都还好使，腿脚灵便，行动自如。养鸡、种菜、做饭、洗碗，时而逛一逛菜市场，三个老太太相互搀扶，有说有笑，自立自居，怡然自得，俨然成了小城里的一道风景。

闲下来时，姊妹仨儿打打纸牌，有时家里来人，也陪她们打打麻将。生活平淡惬意，没有什么烦心事，一切均如同她们年轻时一样，也如同这个小城三千多年的历史，随着城南的小河静静地流淌着。

重要的是，三个老人没给子女和社会添麻烦，无论是在经济上，还是在健康上。

母慈子孝。三姊妹慈祥和善，我从小到大记忆中从来没有挨过父母的打，这在那个年代算是罕见的。后人们都很孝顺，这种孝顺也经历了生活琐碎和漫长时间的考验。

大姨是特级教师，没有生育，我们家五个孩子和三姨的四个小孩都是她的学生，也是她的孩子。所以她一共有九个孩子。

每逢老人们过生日，我们九个大孩子都要拖家带口领着一帮小孩子们从世界各地赶回来，有时生日宴席上竟然有六、七十个人在分享快乐和喜悦，十分壮观。

三个老人的生活在家乡平常而又顺利的过着，我们这些后人们也在各个不同的地方感受着各自的人生。时光如流水，波澜不惊，世道常变，唯有父母在的家不变。

我在过去N多年里竟然没有意识到妈妈会老去，在将来的某天，也会离我们而去。我一直觉得她就像一个永远的存在，一直在那里守望着我们，静静的，充满关爱。

只是今年我回老家，为妈妈过生日，突然发现她真的是老了，而且是加速度的老去，牙齿掉光了，头发全白了，背也驼了。两年前八十二岁的她，同事们看着照片说顶多六十岁，而今她真的像是一个八十多岁的老人，老态龙钟。

照相时妈妈因为牙齿掉光，嘴瘪了进去，而非要含着一颗糖来照相，爱美的天性一点儿都没变。她不是怕变老，而是怕变丑。

而我一直没觉得妈妈会变老，但我现在发现我错了，其实每一个人都会老去，大家也都知道每一个人都会老，可放在自己的老人身上，你却好像从未感觉到他们在老去，就像他们从未曾觉得你已经长大一样。

我的内心突然有了种紧迫感，甚至是一种担心与恐惧，因为我不知道，今生今世我还能见她几回，陪她多少天，而来生还能不能再见，能不能再做母子。

于是，我的内心充满回家的渴望，对那些消耗着我的生命，束缚着我的自由的扯淡之事也逐渐从宽容到厌恶甚至憎恨。

只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我们还要活得像模像样，也像我们的父母一样，为子女奠定一些好的基础，不是让他们大富大贵，而是让他们接受良好的教育，衣食有余，不为物质所束缚，过一份属于自己的、有意义的、有尊严的生活。

但是，回老家的趟数也只是每年多了一两次而已，心愿未了，俗事也未见减少。

前两天我给妈妈打了个电话，妈妈说：“你好久没给家里打电话了！”我听后心里一酸，简单寒暄了两句，匆匆挂了电话。之后，静坐在那里，泪如雨下，竟而几乎泣不成声。

记得刚上小学时，一天夜里大雨倾盆，我高烧四十多度，爸爸在外抗洪救灾，妈妈背着我拼命往医院跑。路上脚崴了，妈妈拖着腿把我背到医院，结果医院里值班的医生找不着，于是又背着我到医生家门口敲门，才避免我可能烧成一个白痴。

上大学时，每当手头紧，我就给家里写一封信，最后一句一般总是“请老爸老妈速寄些钱。”父母的回信第一句也是说“你好久没给家里写信了。”回信里最后一句也常常是“钱已汇，请查收。在外注意安全。”

爸妈怕我因经济上的拮据、受困于物质而斯文扫地，每次都寄一千元。在那个时候，一千元可是个大数目，够我花一个学期，也要耗尽父母半年的积蓄。

后来电话普及了，我每次给父母打电话，妈妈第一句也是说“你好久没给家里打电话了……”

在父母面前聊天或者与他们通电话时，四十多岁的我仍然像是个从未长大的孩子，把很多生活中、工作中的事以一种调侃搞笑的叙述方式去告诉他们。

二位老人专注的听我讲着，时而笑笑，时而用关爱的眼光看着我，偶尔一问，末尾总要叮嘱一句：“五儿，注意身体哈。”讲完之后，我便恢复了能量，又回到世俗的世界打拼，不觉疲惫，充满斗志。

今年母亲生日时，我们大家又都回去了，照例又是儿孙满堂，热热闹闹，乐乐呵呵。吃完午饭，我儿子剩了一些饭菜在碗里。

我去厨房找水喝，发现妈妈一个人在厨房里悄悄地吃她孙子的剩饭。我说：“妈，干嘛呀，剩了就扔了，现在又不缺。”妈妈说：“吃了一辈子剩饭，习惯了，没事的。小木头（我儿子的小名）的狗剩，又不脏，不怕。”

吃了一辈子剩饭的妈妈现在还在习惯性的吃剩饭。小时候家里孩子多，妈妈每天确实一直吃着剩饭剩菜，连菜盘子都要倒点开水涮涮喝了。没想到如今还在吃剩饭，怕我们说她，一个人偷偷的跑到厨房里吃……

小时候家里孩子多，物质短缺，穷得超出现在孩子的想象，逢年过节时才能吃上鱼和肉。每次吃鱼时，妈妈总是只吃鱼头，说鱼头好吃，“猴头燕窝，赶不上鱼头唆一唆”。

我当时想，鱼头有什么好吃的？妈妈真傻！长大后才知道，妈妈是想把鱼肉留给我们吃。

晚上陪着老太太说会儿话，妈妈悄悄地塞给我一叠钱：“五儿，这钱你拿着花。”我赶紧说：“妈，我不缺钱。”妈妈说：“我还不知道你！花钱大手大脚。我给你攒着点钱，你好好工作。”

我拿着这钱，手足无措，不知道是装在兜里好，还是应该硬还给老太太。最后我还是带着这钱回到北京。在高铁上，我把这包钱装在贴心的上衣口袋里，手好像一直未曾挪开。

有一次电话里与妈妈聊天，只听她叹了一口气，说：“如果我走在你大姨之前，你们一定要把她照顾好，就像照顾我一样。”妈妈最操心大姨了，因为大姨没有子嗣，年轻时生病还留下了腿瘸的后遗症，是妈妈的大姐。

听三姨说，小时候她们三个去河边洗衣服，妈妈不小心滑进了河里，是大姨奋不顾身跳下去把她顶了上来。三姨说，我当时还小，以为她们俩下河玩去了。

我还纳闷怎么不带我？我也准备跳下去找她们玩时，你大姨就爬上岸来了，赶紧抱住我，死死地不撒手。三个小姐妹从那时起就生死与共，八十多年后依然共同生活，相互照顾。

家里常常出现这样的场景，比如炖了一只鸡，鸡腿谁吃呢？三个老太太互相推让，你用筷子夹给我，我用筷子还给你，最后掉在地上。爸爸健在时，就在旁边哈哈大笑，捡起来洗洗再煮一下。

吃一个苹果三个老太太也要分三份，一起吃。因为大部分牙齿都掉了，只能抿着嘴吃，她们吃苹果的姿势、节奏和速度都是一样的，让人忍俊不禁。

这种谦让、分享、陪伴与互相照顾持续了她们一生，经受住了生活无数的琐碎和平淡打磨，现在还正在持续下去。也许这就是一种最高的福报，这种福报在现今的地球人身上几人能够享受呢？

妈妈姊妹三人受过良好的教育，均是解放前后的师专毕业，在当时极为难得。三姊妹现如今还保持着读书看报的习惯，并常常问我们一些时事，思维之新之敏捷让后人们惊讶，似乎时代从没有跑在她们前面去。

最有趣的是她们每天都定时凑在一起看电视剧，并排坐着，聚精会神，还相互交流对剧情的看法，那认真劲儿，如同八十年前上学一样。

每天早上起来，三个白发苍苍的老人相互梳头，梳子间流淌着250多年的光阴，在夕阳的照耀下，熠熠生发出人性的光辉，让人感慨。三个老太太在生活中常常互相打趣，生活中洋溢着简单的欢乐。老小老小，老来如小。

我的家是一个大家庭，如同一颗枝繁叶茂的大树，代代相传，相互守望，演绎着生命的真谛与美好。我常常想，历史究竟是由什么构成的？发展的动力又是什么？

答案其实很简单，历史就是一代又一代人生生不息的传承所构成的，而父母慈、儿孙孝、善待他人就是历史发展的核心动力。

除此之外，还能是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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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黄妍雯

音频剪辑：李兴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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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公众号“美兮载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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