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1号电台 | 往事如同爸爸手指间的烟

 第肆拾肆期

二零一八年九月八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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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子之间爱的表达在传统中国文化里乏善可陈，我从小到大都不知道如何表达对父亲的爱。虽然我是那么爱他，爱得那么深，甚至连我自己都不知道。

爸爸是1938年参加革命的老干部，一生坎坷起伏，历经曲折，但从未被生活打败过。即使80多岁了依然精神抖擞，做任何事都兴致盎然。

作为他的小儿子，我确实不知道他干过什么惊天动地的事儿，只知道很多人说他工作实在，给当地老百姓干过不少好事，比如种树、发展农业、增加教育经费、把濒临破产的化肥厂变成利税大户等等。

这些事儿当时离我很远，我只是快乐地过着无忧无虑的童年生活，喜欢给他提一些刁难性的问题，比如天上到底有多少颗星星、为什么石头缝里会蹦出个孙猴子之类。看着他很费劲地解释，我内心就很得意，终于把老爸难住了。

记得上小学时，有天家里来了个老大娘和他的孙子，爸妈对他们特别好，把我的从未穿过的新衣服都给他们了。我晚上问老爸这是谁呀？爸爸说：这是我的救命恩人。

原来，老爸曾经是游击队长，日本人悬赏100块银元通缉捉拿他。有次他和几个游击队员被日伪军围堵在一个村庄里，四周的情况不明，正面冲出去很危险。

老爸就躲在老大娘家里的夹墙里（豫南鄂北的老式农村建筑，可容纳一个瘦人），呆了一个月，躲过了那次的扫荡。

我问道：“您拿的是盒子枪吗？”“当然是呀，当然是！”第二天，我就和小伙伴们炫耀去了，“我爸打日本鬼子拿的是盒子枪，和电影里一样的，盒子枪！”

我从小就是一个顽皮的好孩子。上小学一年级时，我刚刚学会骑自行车，我们叫套腿——即把一只腿插进自行车的三角架里骑。

那天爸爸骑着他那辆新自行车刚下班，我就兴致勃勃地迎上去，说：“老爸，我会骑车了，我要骑您的车！”

于是我骑着爸爸的新车在院里乱窜，由于28型的车太大，我实在控制不住，一头撞在墙上，把自行车的铃铛、车把和脚蹬全撞坏了，在老爸面前露一小手的愿望破灭了……爸爸摸摸我的头说：“下次再来！”

1988年高考那几天，天气奇热，因为当时没有很好的降温措施（那个年代没有空调），我晚上睡不好觉，这种情况随着高考的临近越发严重。

老爸晚上经常给我扇扇子，后来发明了一个高考睡觉应对措施：晚上睡觉前给我喝一杯红葡萄酒，把电扇开着对着门吹，并设计风的行进路线，防止把我吹感冒……还好，高考我状态特好，数学考了满分，50分作文得了46分（此处容我好好得意一下）……

大学毕业我到北京工作，老爸非常高兴。有次我给他买了一双牛皮底的北京老布鞋作为生日礼物，老爸很喜欢，平时舍不得穿，逢年过节才穿出来，见人就说：这是小五子从北京买的。

每次回老家之前，爸爸总让我带两个北京的大桃子回来，说北京的桃子又大又甜又好看，放在家里很喜庆。所以每次回家我都背着一袋桃子给老爸，老爸每次都欢喜的不行。

后来我才知道，老爸是怕我乱花钱，主动要桃子，又多又便宜又能与大家分享。想想改革开放几十年，我越来越有钱，却每年只给老爸带桃子回家，也是真够傻的。

我在北京工作时，爸爸只来北京住过一次，因为年龄大了，同时北京的居住条件也有诸多不便。

那次爸爸带着我侄子、我外甥和我儿子再加上我照了一张相，那张照片里祖孙三代洋溢的笑容我至今难忘，并把它储存在内心最温柔的地方，这笑容支撑着我的生命，也构建着我生存的意义。

从小到大爸爸给我买过无数的东西，而我只回报三个礼物给他：一双布鞋、N多桃子和一个录音机。买录音机是因为老爸要写回忆录。80岁那年，我鼓动老爸写回忆录，这样既可以重现豫南鄂北的抗战史实，又可以防止老年痴呆。

老爸每天很认真的写着，只是老眼昏花、手脚也不灵便，进度很慢。于是我给老爸买了一个录音机，记录口述史。爸爸录了几盘磁带，我一直也没时间整理，如今磁带放哪了也不知道，我为此懊悔不已。

因为事业，因为爱情，因为儿子，因为节假日交通不便等诸多正当的或不正当的借口，我每年回老家的次数仅有2趟左右，父母生日一趟，春节或元旦一趟，因为没有意识到父母在变老，不知道我们终有分别的那一天。

2007年的5月，有天加了一夜的班后中午回家，在路上，我突然感觉胃疼的厉害，我估计老爸身体出问题了。每次他生大一点的病，我的胃都会不舒服。

于是我赶紧给妈妈打了个电话，妈妈说：“你爸在住院呢。”还把电话给老爸，让我给老爸通话。我听见老爸在电话那边“嗯”了几声，我以为没事。20分钟后老家的电话打来，老爸去世了。

当时，我站在街头，阳光劈头盖脸地晃在我的身上，我只觉得天地在旋转，熙熙攘攘的人群像皮影一样来来往往，时空里好像什么都虚了，都化了一样……

等我匆匆赶回家，爸爸已经去世一天了，妈妈说：“最后的聊天你爸还在念着你。”我握着爸爸的手，那曾经无比温暖、无比有力的手，此刻如此冰冷、如此僵硬。我死死地握着，希望用我的温度把他暖和过来，就像无数次在寒冷的冬天里他暖和着我曾经的小手一样……

如果时光倒流，我希望付出所有的财富只为爸爸再能和我聊一次天，再和我辩论一次，再和我谈谈人生。曾经觉得爸爸啰嗦的那些话，此刻比金子珍贵万倍、亿倍……

爸爸火化的时候，我一直感觉爸爸不愿意走，不愿意离我们而去，不愿意去另一个冰冷的世界与我们阴阳两隔。我一直感觉爸爸想伸出手，再握一握我的手，我也是这样想的啊，想再握一握他的手。

看着他进去，又看着他出来，只剩一堆白灰了，那是我爸爸吗？他怎么会变成这样的呢？

我抱着爸爸的骨灰回到家，把党颁发给他的抗日战争胜利60周年纪念勋章放进骨灰盒，小心翼翼就如同小时候他对我悉心的照顾。我有点想不通：这一分离，从此就天各一方、各在各自的世界生活了吗？

在整理他的遗物时，我发现个档案袋，里面是我从小到大的各类获奖证书。在我初一时获得的全国中学生征文比赛一等奖的证书上，爸爸写着四个字：儿子，加油！

现在，每次回老屋，我都要睡在爸爸曾经的那张床上，眼睛盯着天花板，什么也不想，静静地入睡，只是希望能与他在梦中相见……

作者简介：小五丑， 在这个世界上，每一个人都值得我们同情，这里有你想看的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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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黄妍雯

音频剪辑：黄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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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播：神父

歌曲：《父亲写的散文诗》

来源：小五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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