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岸传媒》专访张志安:新新闻业态带来的四大变革趋势
接受采访时,每当聊得兴起,他语速微快,滔滔不绝,但却观点鲜明、条理清晰。这些年来,他一直致力于传媒研究,始终游走于新闻学界、业界、政府之间,凭借着自己独特的研究理念和管理策略,被誉为新闻界的“三栖学者”。
对新闻业的热爱使他从不懈怠,从未停歇,也使得他在三十七岁成为当前中国最年轻的传媒学院院长。“我选择了一个我下辈子都还会再选择的职业——做老师,也选择了最适合我的专业——新闻传播学。”在张志安看来,一个人,能够把兴趣和事业紧密结合在一起,是非常幸运的事。
他希望自己的学术研究能从小切口视角进入,真正研究行业发展和社会转型的重大问题,观察思考互联网新闻业的变化以及新新闻生态系统的发展。
张志安在英国做学术报告
技术的进步会带来媒体类型和报道变革。比如当下值得注意的“虚拟现实”(VR)技术和应用对新闻业的影响,只要在任何重大事件发生的现场,都有VR的拍摄装置,我们只要带上眼镜,就可以立即“抵达现场”。这时候,我们还需要媒体做现场报道么?很多时候,几乎不需要。
在体验VR纪录片的嘉宾
那么,新闻媒体的价值何在,我想,专业媒体要做的更多是深度调查和价值阐释。
一方面,理想的新闻业生态,应该是既能满足用户对“快”、也能满足对“深”的信息需求,既能提供给他们“欲知而未知”的事实、也能让他们“知道自己未知”的领域,既能给用户提供参与新闻生产的机会、更能通过公共平台的对话生成理性的舆论,从而不断推动国家发展和社会进步。
我对深度报道的未来并不悲观,只要真正有追求的原创媒体,一定会在深度报道上下功夫,因为这是体现品质、服务读者的内容利器;而且,你可以看到,越来越多的商业网站推出了原创深度报道栏目,比如《棱镜》《路标》《探针》等,尽管有打擦边球的风险,但敢于投入的背后足可见深度报道的价值所在。
张志安:我认为基本上在政治、市场、技术、公众等多种因素的作用下,深度报道常规的报道空间现在看来传统媒体的深度报道有一种式微的趋势,然而互联网原创的深度报道正在成长和发展起来。在社交媒体、数据挖掘和技术融合的趋势下,深度报道的空间会越来越大。
张志安:从现状看,严肃新闻的确面临巨大挑战,比如:年轻受众越来越习惯于从手机、IPAD等移动设备中浏览碎片化、移动化、视觉化的内容;生产严肃新闻的成本很高,越来越多生存困难的纸媒无法持续承担这部分的投入。
我始终还是相信人的理性自觉,不会只满足于肤浅和表面,真正严肃且有意义的内容对人的价值才是最大的。当然,我们需要抱有开放的心态,今后即便是具有严肃价值的信息也未必以严肃面孔出现。
张志安:这些新兴客户端的背后,是传统报业集团对移动互联网舆论场的重视,是用比较高的投入在网络上做原创报道,是希望将原先主流媒体的影响力继续扩大。
不过,这个市场应该不会很大,能够支撑这样移动原创新闻客户端的报业集团,也不会太多。一方面,网络新闻的管理部门需要开放更多牌照给这些新闻客户端,能让其采编人员正常持证上岗,拥有合法的采访权;另一方面,报业集团要逐步建立政府补助或交叉补贴的运营模式,从其它赚钱的业务中获取利润、反哺原创新闻平台的成本。
张志安:未来深度报道的发展趋势主要取决于两个外部因素。一个因素是权力能给深度报道逼近真相创造多大的空间和可能,另一个因素是公众认同的力量,即公众是否认同独立的、高品质的深度报道是这个社会转型的社会资源和前提条件,大家是否愿意为高品质的内容付费、为独立调查争取资金等等。
当然,媒体从业者的坚持也是深度报道保持生命力的一个不可或缺的条件。如果有这样的社会共识,那么我相信无论是传统媒体做还是新媒体做,深度报道这种报道类型的生命力都不会衰减。
张志安与业界保持紧密互动关系。图为2014年11月主持浙报集团新媒体峰会
《两岸传媒》:在草根新媒体快速崛起的当下,严格执行新闻行业专业规范的传统媒体的话语权逐日式微,许多新媒体的执掌者并没有受过正规新闻教育,甚至其很多操作手法是专业新闻教育所批判的,您是否认为传统媒体从业者所坚持的职业专业操守成为他们开拓新媒体市场的束缚?
张志安:这是一种心态上的冲突。当下,以专业新闻从业者为中心的传统模式,其垄断性的中心不复存在,但很多传统媒体的管理者并不十分愿意接受这种传播权力的转移,他们一方面坚守专业价值,另一方面也体现出一定的文化保守性。
这两种心态的冲突,在传统媒体内部、在学界和业界相互对峙、相互交织,缺乏足够的共识。比如,管理层深感转型任务的迫切,一定要找到新路,这是“向死而生”的战略需要,而对基层编辑或记者来说,却并不认可所在媒体转型的路径选择,同时也更多看到体制机制的限制因素。
张志安:总体上,“职业语境”仍然主导着新闻记者的自我认知、角色协调和职业行为模式。
此外,“面对冲击—被动响应”的模式是当下很多传统媒体在数字化转型过程中遵循的内在逻辑。在这种模式下,变革的动力来自外部而非内部;变革与反变革的冲突伴随着转型的全过程,并表现出一种来自职业文化层面的主动抗拒。
张志安:今天的传统媒体普遍陷入“融合转型”的焦虑之中,大家在纷纷结合各自资源和实际,寻找转型路径和运营模式。
一个比较残酷的事实,绝大部分媒体现在的收入增加和利润增长,靠的都是“转场”养“转型”,即在别的行业拓展中增加营收,而非在新闻领域通过数字化转型来获取收入。这说明,我们的传统媒体单纯依靠新闻内容的供给,已经很难获得新的商业模式。
张志安:中国媒体的融合转型困境,可以主要归结为三个方面的根本矛盾:
只有直面和化解这三方面的矛盾,中国报业集团的媒介融合才可能真正取得成功。
新新闻生态系统正由“新闻工作者中心”转向“受众中心”
《两岸传媒》:您如何看待BAT这样的资本企业进军传媒业,尤其是阿里最近对传媒集团大量的投资和收购行为?这种大资本的进入对传媒业而言是利大于弊还是弊大于利?
张志安:BAT以攻城略地的姿态,通过投资、收购、合作等方式,迅速进入了传统媒体的主战场,引起媒介产业里的资本流动。对于传媒业的影响,主要体现在以下几个方面:
总体来说,一方面,互联网企业资本的介入给传统媒体带来了新的契机,有利于传统主流媒体融合转型,重新吸引和积累用户;但另一方面也需要警惕资本所带来的控制,大资本的进入可能会让其真正形成商业话语霸权,从而在未来舆论生态中具有更强的主导性和掌控力。
张志安:传统媒体更应该做的是借势而为,把握机遇,在生产流程、管理体制和人员观念上做出更加彻底的改变。
另一方面,要打破原有僵化的管理体制,逐步实现多元产权和治理创新。未来,中国的报业集团应该在产权方面吸收国有企业改革的一些先进经验,尝试不同的产权模式,比如“绝对产权控制”、“绝对产权控股、相对产权共持”、“绝对产权与相对产权均相对控股”等。只有在内部治理机制上真正有所创新,报业集团才可能留住人才、激发活力。
张志安:移动互联网带来的变化,重构了人类社会的互动关系和信息链条,随时随地地“在线链接”塑造出了新传播、新交往和新关系。今天的新闻业出现了新的“金字塔”。
我想,这就是今天我们中国新闻生态系统正在发生的变化,从金字塔的顶端慢慢开始到中端转变,再向底层变化,从而产生一个新的传播的链条。在这些变化当中,我们更多需要注重的是公共传播业,它将以何种姿态和生态出现、生长和发展,直接关乎着国家和社会的发展与进步。
张志安:我个人觉得,何为“榜样”需要重新定义,应该并不只是具有专业报道能力和社会责任感,还应该具有开放对话意识和协作生产能力。
所以,未来新闻教育改革中,我们既要打破少数学生对榜样的简单膜拜和复制想象,又要鼓励他们在自我探索中成为自己的“榜样”。
张志安:新媒体环境下的媒体行业呈现出这样的变革趋势:
从新闻传播走向社会传播、平衡大众传播和人际传播的关系,或许是未来新闻传播教育变革的方向。
张志安:我们中大传播与设计学院的整体策略是以新媒体为枢纽,进行全方位、有特色的改革。我们尤其重视通过实践平台、实训教学尤其是进行实验教学改革来创新人才培养模式。
目前,已初步建成融合新闻采集平台、用户行为研究平台、交互设计平台等三大实验室板块,希望学生在实践中提升技术和人文的双重素养。
制作《舞狮》的学生们在拍摄佛山醒狮
值得一提的是,“公共传播”的背后蕴含着“公共利益最大化”的理想追求,但实践中,追求“公共利益最大化”并非易事。因此,新闻教育和传播教育的凝结点恰恰在于“人文理念”。“人文新媒体,融创传播学”正是我院教学和研究的关键定位和最大的追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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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本文原载于《两岸传媒》2016年2月刊,原标题为《张志安:新新闻业生态变革正当其时》作者:毛思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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