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看原文
其他

《十年寻羌》:汶川大地震后的一次迁徙与回归

DOCO君 DOCO热纪录 2021-03-03


策划 | DOCO编辑部

采访 编辑 | 孟浪 


上周第三届西湖国际纪录片大会(简称IDF),DOCO热纪录作为特邀媒体对此次中国纪录片的盛会做了实地报道,同时,我们也列席观摩了一些展映单元的纪录电影,而就在这些影片中,我们看到了一部名为《十年寻羌》的华语纪录片。


这部纪录片记录了2008年“5.12”汶川大地震之后,四川阿坝州夕格、直台两个羌寨的700多位村民,离开世代居住的山寨迁往他乡,九年后回乡祭祖请神的悲壮历程。迁徙与回归路上,人与祖先、人与神灵的悲欢离合,令人感慨动容。


《十年寻羌》海报


在观影结束后,我们也特意邀请此片的导演高屯子先生做了一次专访,由他来向大家分享《十年寻羌》创作背后的故事。


《十年寻羌》
制片地区:中国
对白语言:汉语四川方言、羌语龙溪方言
字幕语言:中英文
片长:82分钟
制作完成日期:2018. 08
出品:峨眉电影集团  成都盛世文锦公司

 

故事梗概:


“5.12”汶川大地震之后,夕格羌寨200多位村民,即将离开世代居住的山寨,迁往200公里外的邛崃南宝山。一时,耕牛绝食、老马垂泪;75岁的德生跪在母亲坟前洒泪告别:“妈妈,我是不想丢下您的啊”!释比贵生带领全寨村民,来到崴孤山头向祖神告别:“尊敬的玛毕啊,我们一但有了落脚之地,三年内就回来接您”!


《十年寻羌》海报


九年之后,迁居南宝山的夕格羌人,深受政府照顾,劳作较先前轻松了许多,但内心却始终找不到归属感,杨采琳临终前说:“这是人家的地头,我不想死在这里”。贵生、德生等老人,决心兑现当年的诺言,带领村民回到老家祭拜祖先、迎请祖神玛毕,但在此时,一切都在悄然之间发生了变化……

导演简介:

高屯子,独立电影导演、摄影家。


生于多民族杂居的川西北,经年游历、参访于城市与乡野之间。对文学、宗教、人类学、影像等多有涉猎与心得。曾任某报文艺副刋编辑多年。



近20年几乎走遍整个青藏高原,在国内外举办多个个人影展;是中国目前拍摄藏羌民族最深入、出版大型个人摄影作品集最多的摄影家之一。近年致力于以电影、图片、文字平行纪录的方式,深度表现中国基础民众的精神状态与现实处境。
 


DOCO热纪录独家专访实录



你原来是做什么工作的?为什么会去拍一部羌族题材的纪录片?
 
我出生在四川阿坝州的松潘,松潘是川陕甘青多省文化交汇的地方,而且也是汉藏回羌多民族杂居的地方,那里既有强悍的民风,同时也很注重对中国文化的传承,我很小就学会了和少数民族打交道。
 
我一直都喜欢看书、写字、写文章,年轻时就有一个文学梦,23岁开始在一个文艺副刊做编辑,但是后来由于各种阴差阳错的原因,我并没有走上文学之路,反而转行从事摄影工作。


高屯子摄影作品


我在青藏高原、九寨沟、黄龙等地拍过大量的人物风光,这些地方的很多画册都是我出的。后来自己开了公司,但曾经的文学梦并没有破灭,正巧在那时看了几部电影,我就觉得电影语言可以将文学和图片影像结合在一起,所以后来就跑去北京电影学院学电影了。


当时学电影是想学会技术像别人一样去拍电影,但是学了一年多以后,我就发现拍电影并不是我想象的那样,因为我原来拍图片很自由,在草原随便搭一个拉木头的车就能到处跑,想拍就拍,不想拍就和当地人喝酒聊天。


但拍电影不是这样,拍电影必须得先绞尽脑汁地编一个故事,故事编完又得找人投资,投资到位又得成立剧组尽快用那点钱把它拍完,通宵达旦地赶时间,结果出来一堆粗制滥造的东西,最后再去宣发上映。我就觉得电影完全不是我想象的那种感觉,这样来搞创作,一点也不愉快、不从容。


《十年寻羌》剧照


后来我就想,能不能找到一个自己的形式,因为纪录片只要买个DV就可以开拍,又不需要多大的投资,一个人或者带一个助手就行,这和我原来的习惯正好不谋而合,所以假期里我就去拍纪录片,不过当时还只是练练手。


2008年,汶川大地震发生后,我和李连杰的“壹基金”联合发起了一个“羌绣帮扶计划”,因为很多羌族妇女都会刺绣,我们就想着能不能给她们买好针线,设计好图案,让她们通过刺绣实现再就业。


《十年寻羌》剧照


但当我们把一些刺绣材料送到不通公路的山寨,尤其是汶川县龙溪乡的夕格、直台这两个山寨上时,就发现中华民族的许多古风雅俗,居然靠着高山之上的一群羌族农民在保存和延续,尤其是看到他们对天地的敬畏,祖先的敬重,先贤的敬仰,以及和万物生命和谐相处的生活状态,我就觉得应该拍下来,我想这些东西可能对现代人会有一些启发。


感觉你的出身环境在拍摄上帮了你很多?


当然,我为什么拍青藏高原的羌族民众,因为我从小就生活在那里,那地方是我的故乡,但多年之后我又离开了,我有时半年回去一次,我和它之间始终保持着一个距离。


我对那里的一切都不陌生,我的乡音未改,那里的农户、牛马我都可以对付,如果要是一个一直生活在那里的人去拍它就可能有问题,因为他缺乏一种大背景下的眼光,难以发现有价值的东西。


《十年寻羌》剧照


而如果要以一个旅游观光客、记者、学者的身份去拍它,在这些人眼里,那些乡民好像又是落后的、愚昧的,他们可能会用一种“我要来救助你、同情你”的心态去拍摄,这样也拍不好。


这中间的拍摄过程是怎样的?你一共拍了多久?


正式拍摄是从2008年年底开始,当时正好是汶川大地震后的第一个春节,我们在那边拍了十多天时间,春节过后,我又回去买胶卷换磁带,继续回去拍他们的春播。春播大概拍了两个月,之后他们就要被迁走,这是片子的第一个重点。


在这几年中,我又去准备一个剧情片,但就在差不多开机的时候,已经迁居到南宝山的释比贵生打来电话,说村寨里的老人死后不愿意埋在那里,要求把魂给送回去,而且很多老人想把玛毕神给请下来,我听到后就觉得他们要做这么重要的事情,实际上是和原来的迁徙连接了起来,我应该拍下来。


《十年寻羌》剧照


我立马停下剧情片的项目,赶紧开车赶回汶川县,那时大概是2017年的10月,从10月又拍到12月,这是片子的第二个重点。


当然,在这十年间我们还拍了很多其他素材,可最终你要对这些素材有所取舍,而我认为迁徙和请神正好可以把这两部分串联起来,因此它们是片子里最重要的内容。


《十年寻羌》剧照


一开始剪辑,剪出两个多小时的版本,其中包括敬神的很多场面,还有他们去上海、香港、北京各地的画面,后来跟廖庆松老师合作,他看了以后很喜欢,说里面有史诗的味道,而且人类学的价值很大,他在好多地方又给我们做了大量的调整,他做得很好,确实是剪辑大师。


影片的前半部分在美学和构图上很有意识,可以谈谈你在这方面的经验吗?


有时候好像是天生的,我从小虽然生活在一个山野农村,但是家里头的陈设一旦看着不舒服,我就要去把它摆好,好像有强迫症一样。我去吃饭也不太在乎口味,我喜欢看环境。


我走向摄影之路是有机缘的,因为喜欢写文章,有些拍照的人就让我给他们写评论、给照片取名字,他们去拍,我也跟他们一起去,他们拍到很兴奋的照片,我看了就觉得应该拍得更好,因此我自己就开始拍照。


高屯子摄影作品


摄影头一年我确实很沮丧,因为拍出来不是我想象的那个样子,技术上很多东西不具备,后来逐渐成熟了,就去参加四川民族艺术节,当时我的书法得了二等奖,摄影得了一等奖。


摄影得了一等奖,就给了自己一个巨大的鼓励。你看九寨沟、黄龙那么多人拍照,但最后画册主要都是我在出,这就说明我对影像的驾驭能力好像还可以。


当然,也有一些人说我拍纪实片拍得根本不像纪实片,说我拍的太漂亮,太美化了,但有时你的审美就是情不自禁的,比方说拍羌族、藏族,很多人我也很奇怪,他们为什么非要去拍那些丑陋的、病态的东西?我反而看到的是那种精气神,是草原牧民张扬自在的生命状态。


《十年寻羌》剧照


所以现在的摄影大师,我最佩服的就是萨尔加多,一是因为他的画面特别好,二是他跟我有共同的追求,就是对基层民众怀着一种深刻的同情。我基本上没拍过明星和上流社会,我一直都是在拍老百姓。


影片中有拍到类似于乡长安排拆迁工作,村长处理村务的内容,这些你是怎么拍到的?


因为我在阿坝州的名声还是可以的,大家也比较信任我,所以不管老百姓、乡长、县长,大家跟我都很熟。乡长宣布要拆迁,他也不知道大家会来对抗,拍着拍着大家就吵了起来,我就拍了下来,冲突之后大家还是取得了谅解,最终还是去签了字。


多年之后我们去拍村委会,但那会儿已经开始用大机器,所以你跟他们不打招呼也不行,要事先跟他说,但是这个尺度我有所考量,你还不能全给他说,不然他全知道了,就演出来了。


《十年寻羌》剧照


几个老人找村委会请神,实际是想让村委会出钱,因为我已经预先知道老人们会去找村委会书记,我就跟书记说第二天老人可能要找你说点事情,我们要拍一下,他立马问我该怎么说,我告诉他不要把我当电视台,我这个是纪录片,是来真的,你该怎么说就怎么说,完全不要有顾虑,说真话就行,这样他就答应了。


所以那天几个老人要去找他,我们是提前架好两个机器,后来拍完我的一个摄影师说书记表现得非常好,因为作为村委会书记,他又不方便主导这种宗教性活动,钱也没说要给,也没说要组织,最后还说一定要支持,所以你看他就很有工作经验,是很有能力的。


这部片子被时间线分割成了两部分,即九年前和九年后,但是九年后的部分明显在情节上加强了戏剧性,在这部分,你对拍摄对象有引导吗?


主要是贵生大儿子那一场戏重拍了,和其他各场都不一样。

当时贵生要去请神,就去找他的大儿子,结果大儿子拒绝了他的要求,但是那时我们都不在,所以就没有拍到这个场景。


《十年寻羌》剧照


后来他把这件事讲给我们听,我就说应该拍下来。后来我跟他们父子说能不能再演一遍,只要把之前的那种感觉找到就行了。


所以那一段是重来了一遍,效果肯定不如当场来的自然。也就那一场,之后贵生找二儿子就是现场拍的了。


影片中你还用了大量的羌族歌谣,关于这种歌谣,你能介绍一下吗?


这实际上就是羌族的一种文化传承,他们的很多文化传承是没有文字的,往往通过口耳相传的方式去记载、传播自己的民族史。


《十年寻羌》剧照


这片子开头有个人在给贵生提问,好多人以为是我,其实那是羌族学者陈安强,当时贵生在唱他们羌族的古诗,陈安强就在给他录音,贵生一共能唱16000多行这种古诗,而我们影片中只选取了其中的一部分。


未来你还会继续关注羌族题材吗?


我是用纪录片、图片、文字这三种形式来关注羌族,除了《十年寻羌》这部纪录片,我还写了一本20多万字的书,还拍了200多幅图片,这三种形式会共同记录汶川大地震后夕格羌人的迁徙与回归。


虽然这部片子已经告一段落,但之后我还会继续跟踪他们。以前我做了“羌绣帮扶计划”,现在就可能会关注他们的生态农业问题,包括玛毕庙的修缮问题,这些我都会当成自己的任务来完成。


《十年寻羌》剧照


羌族为中华民族保存了许多珍贵的东西,中华民族应该感恩这群人,人类在科技进步、物质富有的时候,精神世界其实很焦灼的,我们要寻找新的出路,这时羌族保存下的东西就可能给世界带来启发,这些东西要是消失,将是很大的损失。


这个片子未来会准备上映吗?


计划是在明年清明节左右上映,在此期间,我也想去各大高校、企业、甚至是建筑工地去放映,我想让全国各地的师生、有家国情怀的人一起来讨论这种人与祖先、人与神灵的关系,让我们共同去寻羌,寻找中国人原本的精神信仰,寻找我们5000年文化不断的密码。


所以不要把这个片子当成一般的片子,也不要仅仅当成我的作品。我只是把中国人本有的这种信仰和生存方式呈现出来。

 






    您可能也对以下帖子感兴趣

    文章有问题?点此查看未经处理的缓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