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那个自杀少女的电话打给了你
她天真轻信人性，却惨遭43个同学的侵犯，当她决定跳海之前，她拨打了最后一通电话……
银幕凶案丨第55辑
如果，那个自杀少女的电话打给了你
（文 / 钊衍）
生而为人，我很抱歉。
——太宰治《二十世纪旗手》
手机在某处不断震动着，却无人接听。
少女听着话筒里传来的嘟嘟声，手指轻轻拂过微微隆起的小腹。
河水在脚下无声地流淌着，像是嘲笑，又像是哀歌。
“电话也不接，太坏了……”少女对着手机的话筒，像是自言自语。她望了一眼无尽的天空，似乎下定了决心，对着话筒那边没有接听的人，喃喃道：“我爱你。”
少女向下坠落。
没有人推她，却仿佛所有人都推了那么一把。
电影《韩公主》的故事，改编自韩国的“密阳事件”。遭受43人凌辱的两个少女，她们的人生究竟何去何从？凌辱、暴力、死亡、谎言、虚荣……人性里所有的黑暗冲击而来。在黑暗的尽头，真的会有黎明吗？
今天我们就来聊聊这部震撼人心的电影和它背后的故事。
电影伊始，是一个女孩子徒劳的辩白：“我…没做错什么啊。”显然，周围站立的老师们冷漠的脸，暗示了她辩解的徒劳。之后便是一路的舟车劳顿，她被迫转学，进入邻市一所高等女子中学就读。
她叫韩公主（又译韩宫菊），本片主人公。作为观众，与影片中的同学们一样，我们对初见的她几乎一无所知。
做自我介绍的韩公主，甚至不敢与同学们目光接触
但影片用大量琐碎的镜头告诉观众，这名转校生不寻常。
花开的年纪，周围同学无忧无虑的笑颜，使忐忑畏缩的她格外显眼。不与人结伴，上课不参与讨论，泳衣也喜欢最朴素保守的款式，她实在不像个普通女孩。就连父母的疼爱也与她绝缘，她孤独地寄宿在老师的母亲家，帮忙打工抵食宿开销。
在兴趣爱好方面，公主的表现更是令人匪夷所思，明明极其热爱音乐，从呼吸声和风声里都能描摹出音阶，却只敢在合唱团排练时偷偷地窥视，然后在空荡荡的淋浴室里哼着记下的旋律。她严词拒绝了合唱团的加入邀请，却总是趁无人时溜进排练室忘我地弹起吉他。
观看合唱团排练的公主，第一次露出热切的表情
更想不到的是，公主还到医院预约了妇科检查，在候诊室的孕妇和中年妇女之间，年纪轻轻的她显得十分惹眼。
见到为她检查的男医生，公主眼中充满了惊惶，在焦虑和恐惧中她紧紧攀住诊疗椅的扶手，听着医生例行公事的诊断：“（隐私部位）有炎症，给你上点药吧。”“一定要用安全套哦。”
检查时，公主因为紧张用力而发白的指节
公主之前到底经历了些什么？
带着观众的疑惑，影片穿插了一段段公主的记忆与现实交错的零碎剪辑，恰如她如影随形无法摆脱的梦魇，拼凑起了她不堪回首的痛苦过往。
之前的公主，也是个雀跃的小姑娘。她喜欢音乐，为了攒钱买钢琴，同时在便利店和同学家打工。
听说假期能多打一份工，公主高兴极了
那时的公主也有形影不离的好朋友，分别是漂亮活泼的女孩子花玉和花玉的男朋友东允。公主平时也在东允家做清洁工，因为东允同样爱好音乐，所以与他颇有共同语言。
东允总被学校里的帮派霸凌，花玉打算为东允抱不平，把东允的“朋友们”约到他家开个派对谈一谈，同时邀做清洁工的公主一起参加。
殊不知，这正是悲剧的开始。
东允、公主和花玉
喝过酒之后，派对逐渐发展到难以控制的地步。小混混们拒绝离开东允家，并且对东允的霸凌愈演愈烈，用电击枪将他击倒在地，还对上前劝阻的公主恶语相加。
然而这并不是结束，为了发泄私欲，他们犯下了人神共愤的罪行——轮番侵犯她们。
他们用安眠药将两个女孩迷倒，讽刺的是，骗她们喝下掺有安眠药的饮料的，正是她们一心维护的东允。电击枪滋滋的声响逼走了他最后一丝犹豫，为了自保，他向女孩子们举起了酒杯。
喝下安眠药再醒来，公主的人生就彻底改变了
之后，男生们便用猜拳的方式，决定上前侵犯公主和花玉的顺序。客厅里，欲火腾腾的禽兽们在等待；卧室里，则是暗无天日的人间地狱。
已进行过侵犯或正排队等待的男生们
每一个侵犯者，都戴着猩猩头套；也正是这层头套，遮掩去了他们最后一丝善念。本着无法被认出的心理，他们粗暴地蹂躏公主和花玉，近乎于虐待。
然而，公主清清楚楚地记着他们每一个人、每一个动作；她永远记得，在她身上烙下难以愈合伤痕的那43名少年犯。
戴着猩猩头套的男生头目，这场性侵案的提议者
公主濡湿的头发和绝望的脸，还有刚从她身上爬起的腿
在经历43人惨绝人寰的暴行之后，她们终于被解救出来。
花玉因为怀孕，不堪其辱而跳河自杀，临行前给公主留了一条语音信息：“电话也不接，太坏了……我爱你。”
被打捞起来的花玉，死不瞑目
花玉放弃了生活，她的梦魇随长眠消散；但对于公主，这一切远没有结束，等待她的，是另一段不输那晚的噩梦。不同的是，她此后的悲剧，是由她身边几乎每一个人，联手撰写的。
身心受到巨大创伤的公主，却被以维护学校声誉为由，匆匆送上了去邻市的火车，转入另一所中学。正义是否得以声张，罪犯们是否已被绳之以法，在学校老师面前都不值一提。
正如公主所说，她没做错什么，甚至她是除死去的花玉之外，唯一无辜的那个；被迫离开的，偏偏就是她。
甚至，老师认为公主正是托了此事的福，才借了学校校长的人脉，得以进入一所不可多得的好高中。
更令人寒心的是，公主转学后，本应该保护公主的新学校，在她被受害者家属围堵之后，校长竟为没有调查清楚公主的情况就录取她而追悔莫及，并用极虚伪的借口，冠冕堂皇地劝公主停学回家。
公主还有混蛋一样的至亲。
她试图联系离婚再嫁的母亲时，竟然需要从网上搜索母亲的电话号码和地址；终于见面了，母亲却只字未问女儿为何离开故乡、为何转学，只是抱怨再嫁的辛苦，冷漠地让公主别再找她了。
而父亲，则有过之无不及。
常年酗酒的他，从公主的不幸中找到了生财之道：收取加害者家属的贿赂，哄骗女儿签署请愿书，为侵犯她的男生们请求减刑。当公主的过去被曝光而流落街头时，父亲在电话里醉醺醺地说“相信爸爸”，背景音里却充斥着唱歌游乐和推杯换盏的声音。
从父母那里，公主一句安慰都得不到，何谈为她寻求公正。
父亲利用公主的信任，骗她签下内容不详的减刑请愿书
至于以保护受害者伸张正义为职业的警察呢？
案发后的警局里，满身疮痍目光涣散的公主，与被抓来的该案罪犯们共处一室，毫无受害者隐私可言，这一场面一度将强撑着的公主直接逼到崩溃。
看到站成一排的嫌疑人们，公主再也忍不住眼泪
在公主的不幸之后，有着最恶心的嘴脸的，是那些最应该感到愧疚的人——加害者的父母亲属们。
他们多达一百多人，不仅不以自己孩子的恶行为耻，反而以人多势众为要挟，想尽办法威胁公主，逼迫她为嫌疑人们请求从宽处理。
他们打电话骚扰她，甚至在公主换手机后，仍千法百计找到她的联系方式，依然穷追不舍。
公主恐惧地把电话锁在更衣室柜子里
他们找到公主的新学校，一拥而上冲入教室，推搡着她要她签减刑请愿书，并大声呵斥她，甚至撵着公主满教学楼跑，仗着人多便肆无忌惮。他们的举动将公主的过去公之于众，一举摧毁了她试图重新开始的新生活。
儿子被刑拘，母亲却来推搡公主，怨她害得儿子没过好生日
公主身边的人都不值得信任，连寄宿家庭的男主人都被攻陷，劝收留公主的阿姨打发走她，还拦住无家可归的公主，拿着减刑请愿书要她签字。
逼迫公主无望后，案件的细节被加害人家属透露给媒体，公主的隐私路人皆知。
更令人发指的是，他们将公主和花玉被凌辱时拍下的视频传到网上，所有人，包括渐渐接纳公主的新朋友们，都看到了这段触目惊心的视频。
粗暴的画面和绝望的尖叫充斥着屏幕
这些看到朋友被凌辱的女孩子是如此震惊，以至于万念俱灰的公主给她们打来的电话，她们迟迟没有接。
那是公主跳海前打的最后一个电话。
几分钟后，她就成了碧海里一朵洁白的水花。
游泳是贯穿了全片的重要线索。
公主在接受妇科检查时，怯生生地问医生自己能不能游泳；她说自己最大的愿望是能游完25米，因为太幼稚被朋友们取笑；公主努力学游泳的样子，也被镜头表达了多次。
练习时打水太用力，水溅了教练一身
或许，水这一意象，在本片中是一种隐喻：大海暗指公主风云诡谲的生活，而那些漠视她的、迫害她的，则是在海上掀起波澜的风。
她在泳池里挣扎，既是生理上的求生本能，也是为了摆脱那些冷漠和伤害，所做出的努力；在影片结尾，全面崩溃的她选择跳海——她最终选择放任波涛肆意吞没掉自己的身体，一如她被世界伤得千疮百孔后，终于坚定的弃世之心。
公主沉没后逐渐消散的水花
之后，奇迹般地，公主的影子出现在水面下，泳姿优美舒展，像一条黑色的鱼。画面外传来朋友们激动的呐喊：“韩公主！韩公主！韩公主！”
可能，风浪中心的她最终选择与世界和解——公主平和的声音向观众交代了自己执着于游泳的原因：“因为想重新开始。我的心也是会改变的。”
几个月前决定学游泳的公主，已经预见了自己放弃希望而跳海的结局；也正是泳池里几个月来的不懈练习，她拥有了跃入海中后改变心意的能力。
当全世界都弃她而去，她终于学会了用坚强自我拯救。
公主的泳姿，像鱼一样自由
与之前介绍过的电影《妈妈别哭》一样，《韩公主》取材自韩国著名案件——密阳群体性暴力事件。因其轰动性的影响，多次被改编为影视作品。
三名年龄在13至16岁的少女，被高中男生帮派轮番凌辱。少女们被侵犯的整个过程还被施暴男生强行拍摄下照片和视频，这些资料，日后更是成为施暴者们一而再再而三要挟少女们与其发生关系的把柄。
此案有70余人参与，最后被定罪人数高达41人（影片中为43人）。
事后，三名少女中，其中一名服药自杀未遂，还有一名因精神刺激而长期入院治疗。
韩国电视剧《信号》中也提及到该暴力事件，图片截取自：韩剧《信号》
我们震惊于影片中韩公主受到的暴行，和她身边人对她的种种后续伤害；然而，在真实案件中，情况要残忍得多。
罪犯家属到受害者学校对她进行言语攻击，最终她被迫退学在家。
在受害者指认嫌疑犯时，直接加以威胁：“指认我的儿子，那你从今以后要小心些了。”
甚至，有家属通过个人势力接触媒体，在电视采访中称：“为何要对她们的家庭道歉？为什么不考虑我们（嫌疑犯家庭）受的苦？”“哪个小男孩能抵抗这些女孩子的引诱？她们的父母应该教她们如何守规矩，来避免这种事情发生！”
来自执法机关的迫害更加严重。
有参与调查的警官当面指责受害者：“就是你们，毁坏了密阳的名声。”“是你们将密阳的未来年轻一代送进监狱。”
警察轻易泄露了大量有关受害者的隐私信息，大面积的媒体曝光使三位姑娘受到了二次伤害。在指认嫌疑人的环节，警方没有设置单面镜等措施，而是直接让受害者与嫌疑犯面对面，一个个地指着问受害者：“他有没有插入？”“他呢，有没有插入？”由此导致一名受害者因陷入对遭受打击报复的恐惧，而惊恐过度以至于精神崩溃，必须入院治疗。
这一案件对韩国社会产生了极大的影响，韩国民众进行了烛光游行，抗议此案中暴露出的教育漏洞和人权侵害。之后，警察署向民众公开谢罪，相关人员被处以严厉的人事处分，政府也因办案中对受害者隐私缺失保护进行了赔偿。密阳事件还促成了韩国教育厅对性侵事件处理、性教育及人权教育长期对策方案的建立。
但是三名少女无忧无虑的少年时光，再也不会回来了。
密阳事件发生在2004年，十几年后的今天，性犯罪仍是悬在社会治安之上的达摩克利斯之剑。我们正竭尽所能防止孩子们遭受韩公主所经历的暴行；同时，也应使遭遇不幸的无辜者，不再复制发生在公主身上的一系列悲剧。
性侵案件的受害者，要接受必要的医疗和心理干预，已经成为社会共识。医疗干预由医院提供，包括伤情检查、采取避孕和防性病措施等。而心理干预则需要身边人的协同努力：给予适当的安慰和纾解，帮助维持健康的性观念，使受害者从遭遇性侵的消极情绪中恢复过来。如果必要时，还应该向专业的心理咨询师寻求帮助。
对脆弱的受害者来说，温暖的陪伴是恢复正常生活的基础。但在《韩公主》中，执法部门也好，师长朋辈也好，都没有给公主良好的治疗心理创伤的环境，他们的渎职和冷漠令公主最终放弃了生存的念头，试图自我了结。
这部影片是一部根据真实案件改编的悲剧，也是一个性侵事件处理的反面教材的集合；给人们留下思考、使后来者不再重蹈覆辙，也是这部电影的一大重要意义。
在电影末尾，流离失所的公主泪眼朦胧：“接受道歉的我，为什么要逃走啊？”
但愿这个世界上的每一位韩公主，都不用为身上的伤痕道歉，都理直气壮地生活着，而伤口都能在温柔呵护中愈合。
“有你们在身边，多幸运啊。”
真想听公主如是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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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期资料来源
[1]"Court orders state to pay for ID leak of rape victims". Korea JoongAng Daily. 17 July 2008.
[2]Jeong, Jae-Rak (12 December 2004). "Police Once Again Hurt Victimized Middle School Girls". The Dong-a Ilbo. Archived from the original on November 25, 2011.
[3]"Police Found Guilty of Insulting Rape Victims". The Korea Times. 17 August 2007. Archived from the original on October 5, 2011. Retrieved 30 April 2012.
[4]"Outrage sparked by serial rape case". Korea JoongAng Daily. 12 December 2004. Retrieved 30 April 2012.
[5]Rahn, Kim (12 December 2004). "Sexual Assault Case Provokes Uproar". The Korea Times. Archived from the original on April 19, 2005. Retrieved 27 March 2015.
[6]Lee, Claire (5 March 2015). "Korea educates families of juvenile sex offenders". The Korea Herald.
[7]Macnab, Geoffrey (29 January 2014). "Tiger directors: Lee Su-Jin, Han Gong-Ju". Screen International. Retrieved 2015-05-05.
[8]Holmstrom, Lynda Lytle, and Ann Wolbert Burgess. “Assessing Trauma in the Rape Victim.” The American Journal of Nursing, vol. 75, no. 8, 1975, pp. 1288–1291., www.jstor.org/stable/3423598.
[9]Rynd, Nancy. “Incidence of Psychometric Symptoms in Rape Victims.” The Journal of Sex Research, vol. 24, 1988, pp. 155–161., www.jstor.org/stable/3812829.
[10]本文插图如无特殊说明，均截取自韩国电影《韩公主》
[11]本期题图来源：截取自韩国电影《韩公主》海报
本期编辑团
主稿：钊衍；美编：包包；校对：梦中叶；排版：夏小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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