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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飞机上遇见哲学家

2017-04-17 来自喜马拉雅的 醍醐

古老的恒河,催生了多少哲学家?



上世纪60年代,整个西方都狂热地追随东方智慧。登上这趟航班时,作者Coleman才28岁,他正在印度旅行,试图寻找心灵导师。




在印度,我寻找各种宗教领袖、上师、瑜伽师、以及所谓开悟的人。


我在锡金拜访过藏传佛教喇嘛,在加尔格达、李希克希、伯纳热斯、德里、马德拉斯、孟买拜访了印度教的导师与瑜伽师,在菩提伽耶(相传为佛陀开悟之地)拜访了僧人。我访问了印度许多地方的宗教导师,与他们谈话,讨论各种身心控制方法,并亲身参与了一系列奇特的修炼活动。


但我发现,所有这些方法,最多就是通过重复某些字句、念诵、或者把意念守于某些中性的物体上,而产生某种暂时的、身心俱忘的状态。许多这些试验给我带来了某种程度的平静。我仍然完全不能超越自己淘气与好奇的头脑的活动。


我觉得我知道自己失败的原因,但是我怎么才能够寻求光明而又不把自己全部的心理机能投入到寻求中去呢?怎么才能够看到真理,而又不有意地和全心地投入到对真理的追寻呢?这就像和自己的影子捉迷藏。


新德里机场的佛手印装饰


在等待从伯纳热斯到新德里的飞机起飞时,我注意到一个印度人正在与一群朋友道别。


他的身影引人注目。年纪较大,大约接近七十岁了,高个、满头白发。他身穿常见的那种简单的白色亚麻布衣服。他的离去显然给他的朋友们带来了悲伤。他们正在真诚地祝福他有一个安全的旅程,并希望他快点回来。


我心想他一定是个名人或者是什么重要贵宾。我们一起走上了飞机的梯子。我很快就坐了下来,埋头阅读一本机场书店里买的书,而忘记了周围的一切,除了注意到一个年轻漂亮的美国女人坐到了我旁边的座位上。


我没有再注意那个穿白衣服的男人,而且在此后的那段旅途上完全把他忘了。不过我注意到一件奇怪的、也许并不重要的事情:那个男人没有拿任何行李。



飞机在卢克瑙要停一站。旅客们下了飞机,被安排到候机厅吃午饭。我注意到所有欧洲人都集中到了一个桌子上,我的第一反应就是加入他们。


但是,我看见那位前面见过的年长的男人走向了一张小一些的桌子。


那桌子上只坐着一个印度军官。此时我改变了主意。我想我毕竟是在印度,是来见印度人的。这是个了解本地风情的好机会。相互礼貌了一下之后我就坐下了。我做了自我介绍,他告诉我他的名字叫Krishnamurti。


“我算是某种哲学家吧。”他说。


克里希那穆提(1895—1986),印度哲学家


如果此刻我知道那些我后来所知道的关于克里希那穆提的一切,我或许会对这次相遇的意义充满敬畏之心。因为这是我第一次遇见这个人,在过去的40多年里,他的智慧让全世界成千上万的人为之出神着迷。一个不但在他的家乡印度、而且在欧洲和美国都受到尊敬的导师。一个在他年轻的时候就被好心的人们以弥赛亚再世的身份奉为明星的人。


我当时一点也不知道这些。他只是个飞机上的旅伴,我们只是在午餐桌上偶然相遇而已。起初我们的交谈是泛泛的。我们在聊天气、战争和其它通常的话题。他则问我能不能把盐递过来。开饭的时候,有荤菜或素食可选,他选择了素食。


出于些好奇,同时也是为了找个话题,我问他为什么选择了沙拉。他说他只是喜欢这个饭,不是因为什么特别的道德原则。就像许多印度人一样,他从小就吃素食,这个习惯一直保持到现在。我知道Krishna在印度表示"神",我有点冒昧地问他的名字Krishnamurti是什么意思。


在印度南部人们习惯把第八个孩子,如果是个男孩的话,用Krishna来给他起名字。他用毫无自我意识的语气告诉我,他的名字意思是“像神那样”。从此刻起,我感到我们的谈话开始从同机旅伴通常的那种闲谈开始转向,好像要往前迈进一步。反正我们都还有些时间,我想让谈话再前进一步也无妨。


况且这个人似乎有某种说不出的品质,某种气息,让我感到想进一步问他问题,而且似乎在以某种奇怪的方式让我确信他的回答是值得一听的。反正我想试一下。



第一位用通俗语言向西方全面深入阐述东方哲学智慧的印度哲学家


“你说你算是某种哲学家,但是,知道你名字的含义,我想你大概也是个宗教人士吧”,我问道。


“如果你的意思是说我追随某种宗教,那么答案是否定的,先生,”他说。“我也不追随任何特别的哲学。我相信所有的哲学与宗教都是错误的。说出来或者写下来的字句不是真理。真理只能在它发生的时刻直接地体验。对真理的任何思想或者理智的想象都离开了真理,先生。”


我停顿片刻,试图理解他的意思。他带着完美的牛津口音,说话快速而直接。我情不自禁地感到有些滑稽,如果不是有点不好意思的话,因为他这么正式地称我为“先生”,虽然我只有28岁,而他已经是65岁以上的人了。我能看出我们桌子上的那位印度军官对我们话题的这个转折,感到不只是小小的惊讶。但是我,也许这很不礼貌,却完全没有理会他,而他则继续静静地吃着饭。


“既然你不追随任何公认的宗教,”我在问,“那么你认为哪位伟大的宗教领袖最接近于教导和证悟终极真理呢?”


“哦,佛陀”,克里希那穆提毫不犹豫地回答,这让我略微有些吃惊。我原以为他会提到某位印度的神或者甚至基督。“佛陀比任何其他人都更接近于生命的基本真理与事实。尽管我不是一个佛教徒,当然不是。


“为什么不呢?”我问,我尽可能地礼貌,以弥补我的直接。


没有一个组织,无论它多么古老或多么新,能够把人引向真理。”组织是一种障碍,它只能起到妨碍的作用。它阻止人去真诚地探索。真理来自内心,需要通过自己去认识。我们通常获得知识的办法,确实是通过阅读或听别人讲。但是要想领悟,你则需要通过静静的观察,直接探索进去。然后你才能领悟。”



他停顿了一下,我在等待他继续说下去。“很显然如果你要建一座桥梁,你必须去研究张力和压力这些东西。但是如果是关于真理的领悟,或者是关于爱的概念,哲学或宗教思想,任何与真实有关的东西,都只能直接探索与体验,而不能进行智力上的解释。真理来自内心。一旦你领悟了,你就可以去表达它,但是这并不意味着听的人就会理解。”


“如果你描述一本书或者摩托车或者我们坐的飞机,我就会理解,”我说。


“这正是智力的功能,先生,它的作用是交流。”机械的和物质的东西可以被理解。但是如果我试图告诉你上帝是什么,真理是什么,爱是什么,你不会完全明白。也许我知道什么是爱,什么是上帝,什么是真实。我可以写一本关于爱和真实的书,而你可以去读这本书,而且在智力层面上你能看懂这本书。但是这并不意味着你会因此自动地知道什么是爱,什么是真实。这个你得通过直接体验来领悟,不能有解释或者思辨。思想或词句不是真实,而是真实的歪曲。





这位老人的话太令人着迷了,我非常希望继续这个讨论。午餐吃完后,同机的旅客们开始再次走向飞机。我问他我能不能坐在他旁边继续聊。他看上去很乐于有一个同伴,但是脸上又表现出一丝犹豫。“那个下飞机前坐你身边的很好的女孩怎么办,如果你离开的话,也许她会不高兴吧?”他对那个女孩的关注,甚至他注意到她这个事实,让我感到有些不解。我完全不认识那个女孩,我们只是说了几句礼貌的话。我告诉这位老人没有问题,并把我的行李放在离他的座位最近的行李架上。


“我注意到你没有行李,你是轻装旅行吧,”我说。


“我只到新德里”,他回答说,“我不需要拥有什么,也不携带什么。我也没有钱,我从不和钱打交道。


“没有钱和衣物你到新德里怎么办?”我问。“你的吃住怎么办?”


“我会和朋友们在一起,”他这么回答。“我被邀请去做演讲,他们支付我的旅费,餐费和其他任何我所需要的东西。他们也会让我住在他们家里,你可以放心我会很舒适,不会缺什么的。”“事实上,”他继续说,“我没有永久的家或者任何财产。我的一生都在不断地从一处旅行到另一处,我各处的朋友们会照顾我的。我不属于任何一个地方,但是却又属于所有的地方,我到处都有朋友。我的需要是很简单的。”


1985年,克里希那穆提在华盛顿演讲


我所表现出的难以置信,似乎让克里希那穆提觉得很滑稽。


我想一定是我的面部表情让他感觉到了。直到这时,我还没有想到他是一个世界知名的神秘者,在几乎每一块土地上都有他的追随者,随时准备欢迎他的来访,把他看成他们的精神领袖。尽管我博览和研究了许多东方哲学与宗教信仰,可是我还是没有读到过克里希那穆提的名字。对他来说,碰到这样一个很显然从未听说过他的名字的、真诚的年轻人,一定也是个某种奇迹。


但是我确实也已经认识到,我遇到了一个不平凡的人,他的话触动了我,对我有了某种意义。


我对真理与宁静心灵的探求,终于开始有了一线希望的闪光。回头来看,我想恐怕正是因为我不是他的一个崇拜者,才使得他这么无拘无束地跟我谈话。我的提问对于一个陌生人来说是不可原谅地过于探究了,但是他的回答是详细而坦率的,完全没有去阻止或者责怪我那自以为是的、法庭式的质疑。他看上去喜欢我的问题,甚至在鼓励我提问。他的语言生动而流畅,手势和动作则是有力与富于感染力的。在飞机引擎单调的响声中,其他旅客在看书或者睡觉,而我们则在继续着活跃的谈话。


“你怎么谋生呢?”回到他刚才的话题,我问道。


“哦,事情就那么发生了。我的生活所需都有人管。我宁愿没有自己的财产。大家给我东西,但我可以要,也可以不要。你想从财产中得到什么呢?当你不想要东西的时候,东西会送上门来。当你想要东西的时候,你的内心就有冲突了。你要是得不到你就会痛苦。如果得到了你又会想要别的东西,从而导致更多的痛苦。我的需要非常简单。我需要的只是日常的饮食,一些卡路里,和足够保暖的衣服。这些都已经充分提供给我了。我所拥有的衣物就是我穿的这一套,”他笑了。



“人类真正的需要是简单的,也很容易满足。电视和汽车对于维持生命不是必需的,而且它们确实导致冲突。当你想要这些东西并投入心思去获取这些时,冲突就开始进入生活了。你永远不会满足。我们倾向于生活在迷惑而不是清晰当中。这是破坏性的。从一种迷惑会生出更多的迷惑。但是如果我们能意识到自己的迷惑,我们就可以停下来审视。不要从迷惑中行动,先生。要基于清晰来行动。”


“怎么才能达到清晰呢?”


“我们得懂得生活,我们的日常生活,以及伴随它的所有那些痛苦、迷惑、冲突。这并不容易。如果我们能够懂得怎么生活,死亡就不远了。离开了死亡就没有生活可言。我们应该随时观察自己。审视我们自己,我们的贪婪、羡慕、辛酸、 玩世不恭、信仰等,观察它们。如果我们想改变它们,我们就没办法看到它们了。真正的看需要精力,以及活跃的随时随地的观察。”




“对于一个在灵性成长方面寻求你指导的人,你会怎么回答?”


克里希那穆提的表情变得严肃起来。“只要静静地观察你自己,随时随地,观察你所有的行为,你的思想,你的环境。随着事物的出现静静地感知它们,而不作解释。”


“但是我不能指导,”他突然笑起来,说道。“当人们要我给他们指导或者保证的时候,这就像要药一样。我没办法给他们。因为答案就在他们自己心里。他们需要自己去找到它。他们在寻求安全感,但实际上没有这样的东西。这就是他们为什么相信宗教或者试图找到上帝,他们渴望能够感到安全。人只能自己拯救自己,只有通过自己才能找到真理,而不是通过宗教、思想或理论,更不是通过追随某个领袖。领袖们与追随者们相互利用,我绝对不要和这种事情沾边!”


正是因为渴望感到安全,我们才相信领袖。为什么呢?因为我们怕犯错误。恐惧而不是清晰,是追随的基础。我们想要有一个永久的思想,永久的上帝。当清晰出现的时候,我们是不会追随的。我的教导涉及的不是信念,而是一个能够自由审视的心灵。”


“那么追随一个宗教就毫无价值了吗?”我问。


一切有组织的宗教都是一种逃避的形式,先生。它们给你提供舒适,告诉你做什么。如果你好好做你会得到回报。这是幼稚的。这是领悟的障碍。”


90岁的克里希那穆提


还有很多进一步的问题我感到必须问这位睿智的印度长者,他的话第一次在我的心灵中激起了真正的回响。但是飞机引擎声音的变化预示旅程即将结束,一切都太快了。几分钟以后我们就会降落,大家将各奔东西。”


“在德里我们能见面吗?”我问。


“我几天后就要走了,”他回答说。


“你下一步去哪里?”


“或许美国,或者瑞士,”他含糊地说。“你知道我喜欢温和的气候。”


当他站起来下飞机时,我第一次注意到他胳膊下夹了一本书。当他看到我在瞄那本书的书名时,他有点腼腆地笑了。


“我只读这类书。任何别的书我都觉得没意思。”


这是一本简装的犯罪惊险小说。我拿起我的包走向机场写着“出口”的大门。我回过头来,但是已经完全看不到那位穿白色亚麻布衣服的男人。我只看到一群兴奋的男男女女,和媒体的摄像师们,把克里希那穆提包围起来了。


本文摘自《宁静的心灵》(1971年出版)

作者 John E. Colem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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