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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还原阿富汗被炸大佛,这对中国夫妇都经历了什么?

叶尔夏特、范承刚 醍醐 2021-02-11

用激光技术复原巴米扬大佛的实景图



巴米扬大佛,历经1500年风沙,世界三大佛教艺术最珍贵遗产。2001年,大佛被塔利班炸为灰烬。穿越炮火,一对中国夫妻使用建筑投影还原巴米扬大佛——这是他们送给阿富汗乃至全世界的礼物。




至少,我们可以让世界再看他一眼


被炸毁的巴米扬大佛遗址


一束巨大的光束,照亮了绵延2500米的阿富汗巴米扬山谷。曾被坦克、炸药与塔利班的仇恨轰炸而成的50米巨大空洞中,重又浮现出一座由光影构成的金色巨佛。


2015年6月6日,一对中国夫妻——张昕宇与梁红,驾车行驶1万公里后,由北京来到阿富汗,使用建筑投影技术,重现了被塔利班炸成碎片的巴米扬大佛。


这座世界最高的立佛,一度巍然伫立了1500年。唐朝的玄奘,曾在西行路上途径这里,惊叹大佛的“金色晃曜”;大佛脚下繁衍生息的哈扎拉人,也亲切称55米高的大佛为“爸爸”。东侧一公里外,另一座38米高的大佛,则被称为“妈妈”。


千年来,尽管风沙与入侵者让大佛斑驳残缺,它们仍是巴米扬荣耀的遗产——直到2001年,宣布“销毁一切异教偶像”的塔利班,用持续一个月的轰炸,将两尊大佛化作碎片。


被毁前的巴米扬大佛

与敦煌石窟、印度阿旃多石窟

同列三大佛教艺术最珍贵遗产


2001年,张昕宇和梁红还是做外贸的生意人,常年跑中东。新闻里炸药扬起的漫天沙尘,一直刻在两人的脑子里。2008年,他们决定放下生意,用5年筹备行程,再用5年环游世界,并将沿途见闻拍摄成纪录片《侣行》。2015年,两人的计划是重走丝路并穿越中东,巴米扬成为最重要的一站。


这对中国夫妻想要做点不一样的事——张昕宇是科技控,热衷机械、光影等一切新鲜事物。他决定用现代光影技术,还原被炸毁的巴米扬大佛——“至少,我们可以让世界再看他一眼。”


张昕宇与梁红三年来一直在环游世界


张昕宇、梁红开车自北京出发,一路西行,40余天后抵达巴米扬。此时的大佛已岌岌可危——塔利班引爆的炸药,在洞窟造成大量裂缝,当地文物保护者在洞窟搭起脚手架,将粘合剂灌入裂缝,维持脆弱的岩壁不会坍塌。


“曾有日本人计划使用激光技术,重现巴米扬大佛,但最终搁浅了。”张昕宇说,“激光的高温,会让洞中的裂缝收缩或扩大,加速岩洞的老化坍塌。”


被塔利班轰炸后的佛洞,只能用脚手架支撑避免坍塌


建筑投影则对岩壁的影响很小,张昕宇做过多次测量,投影下类似岩壁的温度变化不会超过0.5度,光线的色温也基本接近日光——这项计划最终也获得了阿富汗国家文化与信息部、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的批准。当时联合国教科文组织还在推特上推荐了这次活动。


抵达巴米扬后,在当地百姓的帮助下,张昕宇搭建了一个6米高的脚架,并安装上最重要的设备:一个230公斤的大功率工程影像投影机。机器经过张昕宇的特殊改造,亮度最高能达到约60万流明——相当于15个IMAX电影投影灯的亮度。


经过一系列测量,从A4纸张大小的胶片投射而出的,是高50米、宽25米,约4个篮球场大小的金色佛像。胶片四周被小心用锡纸覆盖着,光线更为集中,也让照射在95米外的岩壁上的影像更为闪耀。


风沙凿刻出海浪一般纹理的岩壁上,最终浮现的大佛由两张胶片构成:一张胶片是2001年被塔利班轰炸前的真实大佛。那是一座被多年的战乱风沙,磨损了面孔与手臂的残缺大佛。


另一张胶片,则是参照阿富汗出土的犍陀罗佛像,还原千年前初建时的大佛。


再现被毁前的巴米扬大佛

根据著名文化学者南希•杜普利所提供的珍贵图片制作


阿富汗曾是文明交汇的所在。数千年前,满载着中国丝绸的商队、背着玻璃制品的古罗马骆驼在这里插身而过,追寻信仰的人则在此凿洞而居、留下媲美敦煌的壁画与雕塑。


在当地流传的故事里,最初的巴米扬大佛,面部由木头镶金制成,每到傍晚,佛脸上的巨幅幕布缓缓升起,宝石镶成的眼睛发出耀眼的光——那光芒吸引着丝路上无数的朝圣者跋涉而来。


再现千年前初建时的大佛

根据阿富汗出土的犍陀罗佛像制作

犍陀罗佛艺术一度东传

成为中国佛造像的源头


然而大佛的骨骼被人类的仇恨化作灰烬,昔日僧侣凿出的千余佛窟,也成为哈扎拉人的容身洞穴,战乱依然包围巴米扬——对于这里的人来说,重建大佛是一种奢望,连记忆都在穷困与死亡中逐渐淡忘。


“当巴米扬大佛被毁掉时,阿富汗就像失去了一个孩子。”目睹灭佛悲剧的一名阿富汗官员曾这样说。


在2015年6月6日夜晚9点,沉寂十余年的巨大空洞,重在黑暗里被照亮,围观的人群里一阵尖叫与欢呼,继而是长久的凝视。一位叫索尔达•阿里的巴米扬人走到脚手架前,对着眼前这些中国人说:“谢谢你们,让我儿时的记忆得到了重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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亮起大佛,其实是想照亮这儿的人


不止是文化的纪念——张昕宇说,光影重现巴米扬,也是对战争的一种对抗。


“塔利班干了那么多的坏事。“大佛亮起的一刻,张昕宇说,”听到人们的欢呼有多大,你或许才知道战争留下的阴影有多深。


如今的巴米扬山谷,依然随处可见战争的痕迹:农田里停着苏制BMP战车及T55坦克的残骸;大佛脚下轻易能找到昔日的炮弹弹片、地雷残片及炸弹引线;不时会有一架米8直升机,在远处雪山间呼啸而过,那是飞机在运送死亡的士兵尸体。


喀布尔山顶

孩子唯一的玩具

是一辆被炸毁的BMP战车残骸


一路由喀布尔至巴米扬,张昕宇看见最多的也是战争。这些地方在他们到达前的两月来,塔利班发动了所谓的春季攻势,甚至把死亡的矛头指向了酒店、机场、政府部门——曾经人们以为一个城市最安全的地方。


喀布尔的街头,张昕宇跟随阿富汗国民军巡逻。士兵们紧张地检查每一辆车辆,确认安全,才挥手示意通过。士兵最恐惧的是小轿车后备箱轮胎——轮胎是最容易藏匿炸弹的地方。


东部公路的山坡上是一片墓地,许多挂着阿富汗国旗。萨米姆少校说,那是阵亡士兵墓地——针对检查站的炸弹袭击最频繁,巡逻队及检查站的士兵阵亡率是最高的。


阿富汗巡逻车队是塔利班恐怖袭击的首要目标


喀布尔急救医院,8个月的女孩胸部被贯穿,颈部则被流弹划伤,伤口清晰可见。她卷缩在硕大的病床上,身子比枕头还小,不时微微抽动,从氧气面罩下发出呻吟。她睁大眼睛看妈妈,妈妈却木讷坐着,甚至不知道去安慰痛苦的女儿。


病床一旁,医生尼克无奈地告诉眼前的中国访客:“一个战争的伤害变成日常生活的国家,或许才是最大的悲剧。”


喀布尔急救医院每天送来超过10人的平民

均因枪伤、地雷、路边炸弹而受伤


阿富汗协助残疾人就业中心。上班第二天的建筑工人阿里,被一枚塔利班的火箭弹炸晕。等他醒来,身体已布满弹片,左边一小半的身体几乎被炸没了。他永远需要拐杖才能行走,甚至无法立直身体。


后来奇迹一般活下来的他,在就业中心尝试重建生活:每天使用缝纫机,将拉链固定在布片上,做成能够售卖的书包。


战争夺去了半边身体,却依然敲击着他的生活——持续不断的恐怖袭击让市场萧条,书包卖不出去,他发愁,却不知如何是好。


阿里撩起青色的上衣

露出支撑身体的灰色保护板


塔利班遗留的恐惧,甚至入孔不入地渗透在生活中。在喀布尔,张昕宇认识了女导演莎拉·卡里米,她拍摄了一部纪录片《方向盘背后的阿富汗女人》,讲述女性要在阿富汗开车,会有怎样的困难。


拍摄本身就充满危险。素材量是100小时,莎拉却花了3年——每拍摄一个月,她就要紧急换一个地方,因为害怕无处不在的追杀:“这是我每天面对的现实——唯一想的问题,就是什么时候会死。”


莎拉是阿富汗唯一拥有大学学位的女导演

书架上摆满了她的电影

喀布尔却至今没有一家影院


张昕宇也遇见了真正被裹挟作恶的人——当年亲手炸掉巴米扬大佛的费罗兹。2001年,只是巴米扬西瓦卡德村一个普通村民的他,成为了塔利班的苦力。费罗兹被枪逼着,每日被缆绳吊下,在大佛的身体里埋下反坦克地雷和雷管。



塔利班几乎杀光了费罗兹所在村庄的哈扎拉人,幸存的20个人被绑到大佛山体上帮助爆破,费罗兹是其中之一。


事情过了14年,费罗兹的脸上布满了黑斑,那是当年被挂在岩壁上时,被毒辣的阳光所晒伤。炸毁大佛,成为费罗兹一生中最痛苦的经历。恐惧与贫困的记忆让这个45岁的哈扎拉人衰老很快,他看上去更像70岁的老人。


照亮大佛的当晚,重新浮现的一刹那,他没有说任何话,只是一直笑着竖起大拇指。


“我不认为他是恶人,他只是普通人。” 那一天,张昕宇的妻子梁红看着费罗兹从傍晚一直坐到深夜,“亮起大佛,只是希望照亮这里的人。这些已经或者正被战争无辜牵连的人,希望能给他们一点安慰。”


路过的巴米扬人驻足远望巴米扬大佛



人们把这个时刻变成了节日


那一晚,当星空笼罩巴米扬的时候,人们走在路上,或从家里窗户望出去,发现那个十余年来一直暗着的岩壁亮起来——巴米扬小城沸腾了。


“巴米扬大佛复活了,大佛复活了,大佛从来没有消失——人们对着光影大佛高呼,仿佛回到数百年前一样。”阿富汗最大的报纸《八点晨报》,这样描述当日的情景。


许多人自发赶来,重新与往日的记忆相逢。人们拿出手机拍照合影,或是着急打电话呼唤亲友。更多的人从远处的村落、山脚赶来。


人群越聚越多。两位巴米扬的音乐人甚至赶了过来。一个弹着冬不拉、一个敲着鼓,唱起节日里才会吟唱的哈扎拉歌曲。周围的哈扎拉人,都随着音乐跳起了舞——人们不知不觉中把这个时刻变成了节日。


阿巴斯·阿拉·达,一名巴米扬的雕塑家,他在家里看到大佛亮起,激动跑过来,并向张昕宇一行展示他手里的照片。


那是阿巴斯花了二十年时间,所雕刻的8座巴米扬大佛的复原模型——这些代表着故乡荣耀的小佛像,遍布阿富汗的每个省份,陈列在博物馆、机场、酒店里,也有一些被塔利班再次毁掉了。


大佛毁掉的第二年,他决定要重建大佛,却一直未获回应。8座小佛是他长久坚持的结果。他说,他要建一座更高的、5.5米高的佛像——“我被你们所激励了。我会一直坚持下去,相信有一天巴米扬大佛会被真正重建。”


当晚,几辆小巴车开来,走下30多个带着帽子的小男孩和裹着头巾的小女孩。他们来自巴米扬的孤儿院,老师们夜里开着车,送孩子来看大佛。第一次看到属于祖辈的传承,孩子的眼睛里都藏着羞涩和好奇。


巴米扬孤儿院的孩子高兴地与大佛合影


几个年轻人爬上脚手架,感谢远来的中国人。感觉有些摇晃,年轻人又爬下去,从家里拿回了4根铁管,支撑在脚架四周,好让投影不在风里摇晃。一些附近村民甚至送来了汽油,偷偷放在发电机的旁边。


一位年长的当地村民,这样表达自己的感受:“这束光影让我想起了很多,有泪水、有欢笑,我看到了烙印在自己血液里的痕迹。”


德国籍阿富汗科学家穆什塔巴·米尔扎伊,在欢乐的人群中显得有些特别——他整晚站在一旁默默看着。人群散去一些,他才有些害羞地走过来与张昕宇握手。


米尔扎伊说,他在过去十年一直致力保护巴米扬大佛遗址,看到的都是坏消息:洞里的岩石经常会脱落,那是烈性炸药所引发的后遗症。再过两年,洞窟随时有倒塌的危险。


“谢谢你们,这是过去几年我看到最美丽的画面。”米尔扎伊说,“希望亮起的大佛,能让更多的人知道这里,这里不该被忘记。”


第二天晚,大佛又一次亮起。这一次,张昕宇决定将投影机及发电机等整套设备,捐赠给巴米扬省政府,“这是中国人送给巴米扬的礼物。”


张昕宇教授当地文化保护者如何使用投影设备


随后,张昕宇与梁红自巴米扬返回首都喀布尔后,他们去的第一个地方是喀布尔大学。他们要去见一个老人。


这位89岁的老人——南希•杜普利。她是一个美国人,但生活在阿富汗将近半个世纪。曾被美国入侵的阿富汗人没有仇视她,亲切叫她“阿富汗的祖母。”


早在阿富汗还没有被炸成废墟的60年代,南希•杜普利就来到了这里,和丈夫走遍了群山和沙漠,在黄土下发现了阿富汗最悠久的城市遗址与人类遗骸。夫妻二人写了十几本书,让整个世界认识到阿富汗不是战争之城。


梁红与被称为“阿富汗祖母”的南希•杜普利合影

南希守护阿富汗文化半个世纪


2015年奔走建成喀布尔大学阿富汗研究中心的南希奶奶,至今仍是阿富汗文化的保护者,也是这次光影重现巴米扬最重要的人——耄耋年岁的她,翻遍了阿富汗的图书馆,为陌生的中国人,找到了关于巴米扬大佛最细致也最珍贵的图片与资料。


看着一张张光影构成的巴米扬大佛,这个老人兴致很高,深陷的眼眶里依然有明亮的光。她甚至叫来了大学里孔子学院的二十个孩子,一起来听关于巴米扬的故事。


“谢谢你们,让世界看到了阿富汗美好的一面。”南希说,“关于阿富汗的报道充斥恐怖与爆炸的时候,阿富汗终于有好消息了。阿富汗需要美好的消息。”


转载自网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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