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破译了史上颜值最高的古乐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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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线谱统治世界快200年了——久到让人以为旋律本就是黑白的——少有人知道,在西藏,僧侣们近千年来竟然用五彩斑斓的符号记录音乐。藏族学者更堆培杰足足花了20多年,才初步破译了这些史上颜值最高的古乐谱,快跟醍醐君一块儿走进这缤纷世界,聆听千年佛音吧!
藏地寺庙里,喇嘛抬起3米长的法号,吹出威严的调子,这样的场景你一定耳熟能详。
然而,一代代喇嘛究竟如何传承这些音符?
更堆培杰在调查中发现,藏传佛教没有统一的乐谱,各教派、甚至同一教派的不同寺庙,都有形状各异的乐谱图案,这些五花八门的图案激发了他极大的兴趣。
同是哲蚌寺、同是大法号乐谱,密宗院出品,完全不同
更堆培杰收集到的乐谱千姿百态,音符或像飘渺白云,或如澎湃海浪,有时蜿蜒似蚯蚓,有时又燃烧如烈火。
即便同一把低音法号,在乐谱上也时而是破蕾怒放的鲜花,时而化作武士手中的利剑。
德钦桑阿林寺大法号乐谱:仁慈喇嘛
德钦桑阿林寺大法号乐谱:索喀花
人类天生爱美,有装饰一切的冲动,或许正是这种冲动促成了这幅音乐史上最美的画卷,为西藏的寺庙传承下这些流动的佛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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乐谱美轮美奂,可对现代人而言,看起来不啻天书。
20多年前,一次意外的刺激,让当时在西藏大学艺术系任教的更堆培杰决心钻进这片蓝海。
当时,拉萨来了位英国的西藏通,不仅精通藏文,还弹得一手好扎念琴。交流也好,挑战也罢,他拿出一本古乐谱,向西藏的教授们请教,怎么把谱子唱出来——一片沉默,尽是尴尬。
这番刺激,让更堆培杰决心钻研古乐谱,而英国佬手里400年前的宫廷乐舞古乐谱《赏心悦目之喜宴》,也成了他的突破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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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轻时的更堆培杰
决心下了,路却要一步步走。
20多年前开始,每逢寒暑假,更堆总是带上录音机、照相机,跑到各地区的寺庙。虽说不是每次都能碰上庙里的演出,好在有机会看乐谱。
可是,要研究古乐谱,就面临一个极大的障碍:这些音乐多数属于藏传佛教密宗。
“有的规定,传播乐谱的僧人要受罚;有的提示,若观看者没有修炼相应的密宗法门,自己也要受罚。看的时候我难免恐惧啊,但我心想,我做的是善事,只是从文化角度,把藏族过去的传统文化展现给更多人——正因为它属于密宗,外人看不到,太可惜了。”更堆培杰告诉醍醐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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腾云驾雾的诵经乐谱
看到了谱子,还不算弄懂了全部。
和西洋音乐读起谱来就能演唱不同,西藏的古乐谱是启发性的,真的要唱,必须依靠上师指导,和密宗本身一样,强调人对人的传授。乐谱本身,只是个提示,这就逼着更堆培杰要得到僧人们的更多信任。
一位僧人曾对更堆坦承,他们平时故意唱得含糊其辞,这样一来,即便当着外人唱了,对方也不明所以,分不清唱词和咒语,更对不上经书。
更堆培杰以极大的耐心消解这种怀疑,当他扑空十来次、终于见到一位领经师时,他惊讶地发现,这个级别的高僧并不保守,反而主动将乐谱交给他复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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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堆培杰讲解乐谱
也有碰钉子的时候。一位布达拉宫的主管僧人就曾不客气地反问,“你想象一下,我们密宗的这些东西现在还会在吗?我们到哪里去找呢?”
更堆培杰理解他的怨气,十年浩劫,百年蹉跎,藏族传统文化遭受了极大损失,也正是这样的怨气,促使他更投入地学习、研究。
通过不断积累资料,更堆逐渐熟悉了古乐谱的符号系统。他发现,这些样式各异的符号,大多是古代藏文理论中“央译”的延伸——刻画音符上下滑动的声音特性和强弱气息变化,并表达出一段音调自始至终的流动和发展。
可以说,古乐谱虽五花八门,但万变不离其宗。2013年,更堆培杰出版《西藏古乐谱研究》一书,正式宣告破译了20年多年前英国人拿来的那本《赏心悦耳目之喜宴》。
破译音符的同时,更堆还在这本书里发现了不少研究西藏历史的好素材。譬如有一首歌这么唱道:
“母亲虽给我织成一匹配有绿松石的被裢,
但偏僻的山谷有何炫耀之处,
吉林松达有何眷恋之处”
这显然反映了旧时代里年轻女子对父母包办婚姻的极大不满。
去年已从西藏大学退休的更堆培杰,近来忙于口述史的翻译、整理。他告诉醍醐君,对古乐谱的研究要分阶段,目前研究的目的还是保护、展示,考虑到西藏保存下来的乐器、乐谱以及僧侣的传承情况,要把乐谱转化为声音还比较困难,况且乐谱大多属于密宗,也不可以乱弹。
“同事曾跟我开玩笑:所有乐谱你都会唱吗?我反问,全都唱下来我可以成佛吗?寺庙里的僧人一辈子都在学,我们是作为艺术研究,希望更多人能看到这些美好的东西。”更堆培杰说。
(文中部分图片由更堆培杰教授本人提供,部分摘自其著作《西藏古乐谱研究》)
人物 | 更堆培杰
更堆培杰,藏族,1953年出生于西藏拉萨,1982年毕业于西藏师范学院音体美系,后到天津音乐学院进修。曾任西藏大学艺术系教授、西藏音乐家协会理事,现已退休。更堆培杰工作期间承担了国家级科研项目《西藏音乐简史》,全部成果顺利出版;其撰写的《藏传七音品对研析藏族音乐的重大理论价值》、《赏心悦耳明目之喜宴中的古谱破译》等论文获西藏大学优秀论文一等奖。由他个人承担的科研课题《藏族音乐理论与乐谱的研究》获西藏大学首届科研成果二等奖。此外 ,他在西藏古乐谱的破译上取得突破性成就,受到国内外人士的广泛关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