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2时。
连解放西路都被灯光酒影的夜生活灌得醺醺然睡觉去了。
但,西长街却灯火通明,人流如鲫地醒过来。
▲2009年 长沙老城区西长街
店铺里的灯箱招牌红红黄黄生动起来,有时一辆面包车和一辆三轮车想同时穿过街道时,会发生小小的交通堵塞。
街道中行走的主角,此时是蹚着污水,在冷雨中奔跑的一群拖车青年。
他们迅速地把一篓篓寒菌、一箱箱鲈鱼和甲鱼,从停在五一大道的大货车上卸下来,装在铁架的小拖车上,然后把货送往一家家亮灯的店铺。
有人告诉我,那位和他年轻的帮老倌一道清点货物的老板是个千万富翁。
我相信,像西长街这样越是被认为藏污纳垢的地方,越可能卧虎藏龙。
▲2009年 长沙老城区西长街 躲摸子的小屁股
我看到,七个二道贩子在一家寒菌店中,想要多掰开些篾篓的竹条,上上下下察看刚到的这一批寒菌的质量。
他们得到这些寒菌后,将迅速分拣,大朵的寒菌留在白天的市场中保本零售,小的扣子菌将送给大型酒店酒楼,小赚一笔。
▲2010年 老城区西长街 紫竹林巷(今已不存在)
两个村妇,背上背着个蛇皮袋,手里拿着一根火钳,一只小龙虾落在污水中,火钳一挥,小龙虾落入了袋中,那边的村妇则已夹起两条想要溜进下水道的小黄鳝。
她们一天的收获,据说可赚个二三十元。
▲2013 冬 西长街
有人推着一辆小车,高喊买绿豆汁当归蛋不。有个拉车的少年,坐在一家烤饼摊前,吃完了一块烤饼。
这样的烤饼摊在西长街有两家,摊主都是安徽人。
另外,还有烙千层饼的、炸油货的。几户炒蛋炒饭煮粉面的摊档在街中和街口看来生意兴隆。
问了几户面粉摊档主,他们说,在这条街上都是下力的劳苦人,他们吃蛋炒饭和红薯粉的最多。
▲2012年 长沙老城区 西长街
五一大道上停着几辆集装箱冷藏车,来自桃江的陈杰仰面去接一筐基围虾,箱中的咸水溅他一身。
他弯下腰脱下套鞋,倒出半套鞋的水,我来不及掏出我的相机。
我只拍到,他在冬天的凌晨将一块冰赤手抱到拖车上,他的左手中指贴了一张创口贴。
他说,是前天在运货时不小心碰伤的。
▲2012年 西长街
清晨5时到6时,有一阵空当。陈杰和他的拖车兄弟站在五一大道的西长街口,等下一趟货车。
陈杰嘲笑一位老乡,脚受伤了,不去看病敷药,也不知道休息,钱死抠子抠,舍不得用,但在一次赌博中却一下子输掉了三四千。
▲2010年 老城区 西长街 紫竹林巷 (今已不存在)
在凌晨的西长街上,还看得到数十对男女双双共着一块木板,分坐两头,剖着鳝鱼。
极美丽的邵阳女子,手里拿着一把解牛刀,将牛骨剃出,看见街头路过的我,妩媚地笑着,问:老板,要牛肉不。
陈杰说:我在这条街上凭劳动力可以赚钱,我什么也不怕,即使这个市场搬迁,这座城市总有需要劳力的地方,城里人不愿做的事情,我可以做。
▲2014.5 西长街
曹阳是西长街市场的一名协管员,在西长街工作了11年,又是附近街区的老住户。
对于西长街,他可以称作是本“活字典”。
他说,其实有很多人热爱这条街,热爱这条街的活力和它的历史。
虽然这条街滂臭的。
他说,这条街以新鲜的美味丰富了长沙人、湖南人,甚至是全中国人民的味蕾。
▲2012年 长沙老城区 西长街
他说,全中国,就数长沙人最早吃小龙虾。
上世纪90年代中后期,小龙虾一百多公斤一竹篓一竹篓地运往西长街,每公斤小龙虾只有几分钱角把钱。
但长沙人吃口味虾名声在外后,麻辣小龙虾随后跟进,一只小龙虾早已活跃的北京、上海、杭州、广州、深圳各大城市的餐桌。
现在,全中国人民都在吃小龙虾,并且漂洋过海,小龙虾的身价自然会暴涨。
▲2012年 长沙老城区 西长街
现在,小龙虾的价格,已远远高于基围虾了。基围虾在西长街最高时达到75元一公斤,现在是28至40元一公斤了。
▲2016.12 西长街
小龙虾学名克原氏螯虾,原产于北美洲,是美国淡水虾类养殖的重要品种。
二战期间,小龙虾从日本传入我国,现在,已经成为我国淡水虾类中的重要资源,广泛分布于我国长江中下游各省市。
▲2016.12 西长街
站在西长街中,黄鸭叫、田螺、河蚌、黄鳝、泥鳅等水产,可让人看到“鱼米之乡”的湖南水产的肥沃和富庶。
但,在内陆城市潮湿的西长街上,我还听到海浪的声音。
一天两次,象拔蚌、澳洲龙虾、苏眉、石斑鱼……经飞机运来,盛放在西长街的咸水池中等待着客户。
▲2016.12 西长街
湘潭一家海鲜酒楼的王老板拿起一只象拔蚌说:象拔蚌之所以出色,是因为它烹制后有鲜嫩的口感。
西长街的“活字典”曹阳指着一堆堆生蚝说,其实从上世纪90年代初西长街特种水产市场形成,西长街上就一直有生蚝,一直没有得到重视,只到近两三年,吃生蚝以一种时尚的态势吃得起了疯。
曹阳说,最近两年在西长街最行销的更有大闸蟹,拥有阳澄湖等品牌的就有十多个等级,另外还有没有品牌的大闸蟹。
经营大闸蟹的水产档也从早几年的3家变成20多家。
▲2016.12 西长街
曹阳介绍,过去牛排没有人要,现在起抢。
昔日牛身上可以食用的部位,依畅销程度排序是牛肉、牛腩、牛排。现在完全倒了一个个。
牛排在长沙也从西餐走向了中餐,并可用湘菜的烹调方式来调料。
在长沙,平锅牛排、砂煲牛排、铁板牛排等烹制方式十分盛行。在餐桌前的长沙人,口味也许是顽固的,但烹调方式却是极其包容的,万物皆为我所用。
▲2016.12 西长街
西长街,是长沙在十一届三中全会后,于1979年初最先开放的第一批四个农贸市场之一(排名西长街后的另三处农贸市场分别为北二马路、复兴街、南门口上碧湘街旁的管铺巷)。
西长街,在湖南率先打响了个体经济和第三产业成功经营的第一炮后,它的街道生活同时也按下了“快进”键。时间在西长街成为了金钱。
西长街成为第一批农贸市场不久,经常有农民将自己扎来的鳝鱼泥鳅贩往长沙西长街,并力求当天返回乡村。
▲2016.12 西长街
当时,西长街上涌现出一批私营的饮食摊档,这些摊档提供“两荤一素,米饭尽量”的“热饭热菜”的吃法。
这些摊贩在当年这样吆喝招揽客人:“热饭热菜,呷了赶快”。
西长街私营饮食摊档对国营餐馆在当时以其速度形成冲击。
▲2016.12 西长街
1980年5月8日,在西长街农贸市场上发生国营红星饭店职工砸个体饮食摊贩的事件。
新华社做了报道并发表评论员文章指出:“这个事件反映出我们有些同志对个体经济还存在一些错误的看法,不是积极扶持,正确引导,而是排挤打击。”
西长街与时俱进,在一定历史时期的座标中留下了深刻的背影。
▲2016.12 西长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