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手的江湖--《行走》【8】
【导读】这是一段真实的行走旅程。鬼脚七出家，法号行空，不带分文，托钵乞食，从五台山到峨眉山。他一路向西，会遇到什么人，会发生什么事？能否要到吃的，有没有地方睡觉？这个连载，你会看到不一样的故事，还有佛法和修行。这是第八篇。在微信taobaoguijiaoqi后台回复“行走”查看所有文章。
高手的江湖--《行走》【8】
文/鬼脚七
1
当我离定襄县还有十公里的时候，已经下午两点半，路边有个修车的院子，一个司机和一位修车的师傅。我过去问路：“阿弥陀佛，劳驾问一下，附近有没有寺庙？”
司机打量了一下我，指了指马路边上远处的村庄：“有的，你看那边，朝那个方向走，大约十二里地，山上有个寺庙。”
我看了看他指的方向，不在我要去的定襄县方向，来回十多公里估计要两个半小时，于是我接着问：“寺庙有僧人么？能住人吧？”
“这我不知道。”
“好的，谢谢你了！”
我来到那个三岔路口，打开手机看地图，到底去还是不去？去寺庙，有可能找到地方住，也可能找不到然后还要返回，多走十公里；不去，继续向前走，或许有人家借宿，也可能又找不到地方住。
正犹豫间，有个声音：“师父，您是定襄县来的师父么？”
一个四十多岁的女施主，穿着朴素，身边放着一辆电瓶车，后面还有个高高瘦瘦的小伙子，大约十五六岁，推着自行车。
“不是，我是五台山下来的行脚的师父。”
“哦。”女施主好像有些失望，从口袋里开始掏东西，一会儿拿出几十块钱，“师父，这些钱供养给你吧，路上买些东西吃。”
“不用，阿弥陀佛，我行脚化缘不用钱的。你施舍给其他需要帮助的人吧，功德一样。”
“您拿着吧，您出门在外一定需要的。”女施主一再坚持。
“我真不用钱，也不能拿钱。我现在正在找地方住，不知道你能否帮提供个住处？”
“这样啊，”女施主有些犹豫，“我家也不方便住。”
“我自己带了睡袋，睡沙发也可以的。如果实在不方便也没关系，我再到其他地方问问。”
过了几秒钟，女施主说：“没有暖气的地方您能住不？我家不能住，但有个房间，好久没住人了，估计会比较冷，不知道您能不能住。”
“应该可以的，我自己带了睡袋，能避风就好。”
有个地方住已经不错了，当天定襄县最低问题零下十四度，大不了冷一点，我不脱衣服睡觉应该不怕了吧。我是这么想的。
后来，我上了女施主的电瓶车，那个小伙子骑车跟在后面，也不说话，朝一个村庄走去。
“那是您儿子吧，读几年级啊。”
“是的，读高一了。”
“到时候，让他过来找我啊，我上过大学的，我可以教他的。”
她帮我提供住处，我想做点事情帮帮她。她没有说什么。不知道她是不相信一个和尚还读过大学，还是担心我把她儿子教的出家了。
2
大约走了几分钟，来到田边，一间孤零零的小房子，在玉米地边上。不知以前这个房子做什么用的。打开门，里面有一张床、一张桌子，没有被子没有褥子，一个煤气炉。床上很多灰尘，一把三只脚的凳子，没有凳面，没法坐。我看了一下，也没有接电。这个房子至少有半年没有住过人了吧。
女施主说一会儿帮我拿床褥子过来。问我还缺什么？我说：“给我提一壶开水来就可以了，一会儿要是您儿子有空，可以让他来跟我聊聊。”她说好的。
外面太阳还很好，有一群羊正路过屋门口，有个牧羊的小姑娘。我把行李放下，收拾了一些屋子，晚上应该没有问题的。
过了一会儿，一个中年人骑着电瓶车过来，应该是女施主的丈夫。他带来了一床褥子，褥子看上去很脏，还带来半桶煤块，说要帮我生炉子，否则太冷没法睡。我很感激。
这时外面过来几个老乡，两个年轻的媳妇儿，一个老头，一个老太太。老太太问我会治病不？我说什么病。她说老头中过风，有点痴呆了，能治不？我说我治不了。她又给我看了看她的手，有点变形了，说是之前得风湿留下的，问能治不？我说抱歉我治不了。她笑了，仿佛她也不期待我能治。老太笑起来很慈祥。
我跟他们说：“人的病分成两种，一种是由物理引起的，例如腿断了，或者受寒了什么的，这种必须医院去治疗，如果有人说拜佛就能治，那就是迷信；还有一种是由心理引起的，因为每天压抑、烦躁心情不好，也会引起很多病，这种病如果真的信佛或者信耶稣，都可以治好的。世界上大部分病，其实是属于第二种引起的。”
两个年轻的媳妇儿，应该结婚几年了。年纪稍微大一点的问了一个问题：“师父，以前堕过胎，应该怎么办？”
我回答说：“以后不要堕胎了，堕胎跟杀人的罪过是一样的。如果以前堕过胎，可以念往生咒，还要念《地藏经》。”
她问是不是用手机播放就可以。我说不是的，一定要自己念，手机播放的，那是人家念的，不是你念的。
聊了一会儿，我开始和那个中年人一起生炉子。放些干柴，放些玉米棒子骨头。棒子骨头就是脱了玉米的玉米棒。以前只知道吃玉米，不知道棒子骨头这么有用。于是我在外面开始捡那些棒子骨头。这时老太太过来了，给我带来两袋方便面，也开始帮我捡棒子骨头，她说：“多捡点，晚上烧着暖和。”
玉米棒子骨头和干柴很快就烧起来了，放了一些煤下去，煤也慢慢烧起来了，房子里面开始有点暖气了。中年人说：“晚上注意别让炉子灭了，快灭了就放点煤就好。”我说：“好的，谢谢了，阿弥陀佛！”
中年人走的时候，他儿子和那位女施主一起过来了，女施主拿了一袋子饼干，儿子提着一个热水瓶。
3
这时太阳还很高，大约下午四点左右，冬天一般五六点钟天黑。外面有点风，我把门关上。
热水瓶和那袋饼干都放在桌子上。我在褥子上铺了个睡袋，坐在睡袋上，另外找了一个泡沫塑料放在三角凳子上，小伙子坐在上面，女施主就靠着桌子站着。我们开始闲聊了。
“多大了啊，今天不是周末吧，怎么没去上学，放假了？”我盘着腿，笑着问。
“15岁，上高一，还没放假呢，这几天没去上学。”小伙子有点腼腆，不大爱说话。
“师父，你帮开导一下吧，他问题好多。上次他在班上拿刀子威胁同学，所以被老师请回家了。他问题太大了，改不了。“女施主有些着急。
“我只是吓一下人家，又没怎么样，我没问题。”小伙子嘴里嘟噜了一声。
“是啊，不就是吓唬一下么，有什么关系，又没伤人，没事的。”
“不是的，师父，他还不听话，上课不听讲，说老师讲的不好，喜欢玩游戏。你问成绩啊，期中考试成绩还不错，侥幸考了第一名。”女施主接着说，还说了一些小孩子不听话的事。
“你要求太严啦，不听讲都能考第一名，你还要怎么样？难道你要他考第二名才满意。可能老师讲得确实不好，你儿子是个天才嘛。爱玩游戏也没什么啊，玩游戏成绩还这么好，你有什么好担心的。以前我认识个朋友，上大学天天玩游戏，现在做游戏解说呢，在网上还蛮有名的。后来还开了个淘宝店卖吃的。“我打断了他妈妈的话，望着小伙子问：”你知道xiaoy不，好像是解说魔兽的。”
“知道知道，我经常听他的解说呢。“小伙子顿时来了精神，跟我说了好多电子游戏方面的事情。
“你人生有什么目标？”我问小伙子。
“我想去哈佛读大学。”小伙子望了望窗外。
我有点诧异，这个农村的小伙子眼界很高啊，难道家境不错？我说：“挺好啊，不过国外的大学本科不一定有国内的好，国外的研究生确实比国内要好一些。如果你想去哈佛读书，可以考GRE什么的，读了完大学自己去考。要是现在去的话，除非你家很有钱。”
小伙子接着说：“我想成为像拿破仑一样的人，因为他心狠，有能力。”
“他总是不切实际，喜欢胡思乱想，师父你别介意啊。”他妈妈这时插话进来。
“没有没有，他挺好啊，拿破仑还说，不想当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士兵。没有远大志向的学生，也不是好学生。想成为拿破仑一样的人，我觉得也没有什么不好。不过拿破仑成功不是因为他心狠，而是因为他的勤奋和魄力，能脚踏实地，也能把握机会，拿破仑也是从炮兵做起来，一步一步走过来的。有本书你可以看看，叫《拿破仑传》。”
“师父，他就是不脚踏实地，太内向，不合群，老师同学们跟他合不来。中午同学都在午休，他一个人走来走去。他问题很大。”他妈妈接着跟我抱怨小伙子的情况。
“我没问题，我觉得一天可以做很多事情，他们都太懒，老师讲的太简单！”小伙子跟他妈顶撞起来。
他妈跟他又说了几句，大概意思是说不能表现的太不正常，有想法是好的，但要从现实做起。
在他妈要继续说他的时候，我打断了说：“您也不用着急，您儿子跟别人不一样，不一定是坏事。真正的艺术品都是不一样的，一样的那是工业复制品。真正的大师，也是从小就跟别人不一样，拿破仑是如此，音乐家贝多芬也是如此。您儿子是个天才，觉得一天可以做很多事情，很正常的，他没有问题，是老师有问题。”
小伙子看了看我，从眼神中，有种被理解和认同的感激。我给小伙子提了一些建议，类似自己可以自学后面的课程什么的。小伙子的思维方式很不一样，应该说跟很多正常高中生都不一样。他说他的人生理想是：要在历史书上留名字，而且要留好几页的那种。我从内心里都有点佩服这个小伙子的远大志向了。至少我年轻的时候没想过自己要当拿破仑，也没想过要在历史书上留下很多页。是不敢想吧。
天黑了，到了要吃晚饭的时候了，小伙子说：“妈，要不请师父到我们家来吃晚饭吧。顺便泡泡脚。”
“啊！”女施主有些吃惊，“好啊，我们吃馍和稀饭，师父您吃得习惯吧。”
“可以的，只要是素的就可以。”
“那好，我们先去准备一下，饭好了让他来叫您。”
母子二人离开了，我看了看炉子，火烧得正旺呢，房间开始感觉到一丝暖意了。这个小伙子有些特别，思想天马行空的，不过确实很聪明。我坐在床上，沉思了一会儿。开始打坐。
4
晚上，我到了小伙子家。
一个小院子，一侧正在建新房子，搭好了一个框架，小伙子告诉我说建了四年了。另一侧有一间大约二十平米的小房子。
“师父，真的不好意思，您看，不是不想让您到我家睡，我家只有这一间房。”女施主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我笑了笑说没关系的，那个地方很好了。
后来，我们一边吃饭，一边聊天。这家人确实家境不好，家里种了几十亩地，每年收入几万块钱，只够花销。小孩他爸还兼着开大车，有时拉铁屑什么的，每天都是起早贪黑忙。大约十年前政府号召搞什么新农村项目，他们找银行贷款了一百来万。都亏掉了。现在每年还一点，还了十来年了。
“这次真的很感谢师父，我儿子从小有自闭症，而且非常严重，以前他经常干一些离谱的事情，有一次下大雨，自己一个人半夜跑到您今天住的那个小房子里面呆着，他说是做梦有个老头让他这么做的。他已经被学校请回过几次了。这次就是因为他有伤人的倾向，被学生家长投诉了，学校说这次不好好治疗成功，就不要回校了。我们看过几个心理医生，都没什么效果，跟心理医生也不怎么说话。这次遇到您，是他从小到大表现最好的一次，跟您说了这么多，还主动邀请您过来吃饭。”
原来是这样啊。自闭症是心理问题，我能帮他做点什么吧。
“自闭症也没有关系的，只是别人这么认为而已。我跟他聊得很好，说明他本身也没问题。有些想法只是在这个小山村显得好高骛远了一点，他的想法放到大城市，别人也不会觉得太过不可实现，或许还会觉得是有远大抱负呢。”
我转过头对小伙子说：“你觉得自己有问题么？”
“我从来不觉得自己有问题，他们说我有问题，我都懒得跟他们解释。”
“你相信师父不？”
“相信。我相信师父不是普通人。”
“既然遇见了，就是缘分，师父教你点东西，要不要学？”
“当然要学。”
“你记住三件事，一切问题都解决了。第一、背诵《心经》。全名叫《般若波罗蜜多心经》，总共只有260个字。是最佛经中最精炼的一部经了。唐三藏西天取经的时候，就是靠念心经来抵御妖魔的。你这么聪明，估计一个小时就背会了。每天早上一遍晚上一遍，遇到让你不爽的事情，可以背《心经》，例如以后要是半夜还还有老头让你出去瞎跑，你就念《心经》。记住了么？”
“记住了，这个容易。”
“第二件事情，每天演戏。你看不上周围那些老师同学吧？没关系，你比他们聪明，不用跟他们玩真的。你每天要学会装，学会演戏。演一个正常的学生，一个听话的学生，一个爱学习的学生，你会演吧？就当玩游戏，你每天都当自己是个演员，每天早上起来要演戏。不用演很久的，演两年多就好了，等你上大学了，你想干什么，就可以干什么。老师和父母都管不了你的。每天演戏，这个能做到不？”
“当然能做到，这个好玩。演这个太容易了。”
“第三件事情，就是考个大学。学习对你来说，不会太难，考个好一点的大学，否则我也很没面子。等你考上了大学，在大学里面，有图书馆，有很多老师和同学，有一个很好的环境，你要念哈佛还是麻省理工，都没问题，你要成为拿破仑还是乔布斯也都可以，否则你只能在农村呆着，被人认为你有神经病。”
“嗯，我会的。记住了。”
“好了，我觉得你下周一可以去上学了。”
“我也觉得自己可以去上学了。”小伙子淡定的说。
“师父，太感谢您了。我今天在路上想给您钱，就是想给我儿子积点功德。没想到您真的能帮助解决他的问题........”
晚上吃完饭，泡完脚，我回到了那个小房子。他爸爸抱了个被子过来，说担心我冷，小伙子提来了一桶煤，说可以把暖气烧得更旺。
桌上有半截蜡烛，我点着了，房子顿时亮了起来。
我添了点煤，脱了棉衣，睡在睡袋里，暗自感叹：一切因缘和合，多么神奇。从我站在马路边上开始，注定就是来为这位小伙子开导的。想着想着，进入梦乡。
5
半夜，我被冻醒了。
觉得浑身都很冷，房子里也很冷，门缝和窗户上还透着风，抬头一看，炉子已经灭了。
我赶紧起来，想办法生炉子。在生炉子的时候，忽然有种可能被冻死的感觉。实在太冷了，浑身打颤。零下十几度，这里跟屋外几乎是一样的温度。我哆嗦中穿了棉衣，用打火机点燃了一些卫生纸，然后放了好多玉米棒子骨头。火被压灭了。我看见自己升起个念头：如果今晚点不着炉子，一定会冻死！
我找了更多的卫生纸，点燃了，慢慢放了些干柴，又放了些玉米棒子骨头，慢慢火烧大起来了。还剩下半桶煤，我放了一些进去，继续放棒子骨头。火烧得很大，身上开始暖和起来，这时特别感谢那位老奶奶，帮我捡了一大筐棒子骨头。如果没有这些，我估计真的会被冻死。
等煤慢慢烧起来，我知道这关算过去了。我烤了会儿火，然后开门走了几步，到田边小便。抬头看看，天上的星星很亮。看着浩瀚的星空，瞬间，我的心平静下来。
关上门，添了些煤，接着睡觉。
6
等到第二天早上，我发现桶里的煤都被我烧完了，捡的棒子骨头和干柴也都烧完了。我忽然觉得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要是昨天我没有跟那个小伙子聊天，要是昨天没有捡那么多玉米棒子骨头，要是昨晚没有提过来那一桶煤，要是昨晚没有加一床被子，我或许真的被冻死了。
小伙子早上过来叫我，说要我过去吃早餐。
山西的小米粥真的很好喝，我喝了两碗小米粥，吃了两个大馒头，准备出发了。最后我叮嘱小伙子，
“师父教你的三件事情记住了么？”
“记住了！念心经，演戏，考大学！”
“要考个好大学！考得不好不要说师父教过你，否则我太没面子了。等你考上了大学，可以过来找我。”
“师父你放心！但以后我怎么找师父？”
我背上行李，扭头对小伙子说：“你到网上搜索鬼脚七，你就知道我是谁了。不要跟你老师和同学说见过我。后会有期！”
说完，我转身朝大路走去。
忽然，我觉得自己就是一位在江湖上行走的高手！
【行空闲谈】
一路独行，风光无限！气温回暖，汉中的春耕已经开始了，我带的帐篷也终于要发挥作用了，今天晚上打算在帐篷里念经，把一切都交给佛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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