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谁？(上)--《行走》【9】
【导读】这是一段真实的行走旅程。鬼脚七出家，法号行空，不带分文，托钵乞食，从五台山到峨眉山。他一路向西，会遇到什么人，会发生什么事？能否要到吃的，有没有地方睡觉？这个连载，你会看到不一样的故事，还有佛法和修行。这是第九篇。在微信taobaoguijiaoqi后台回复“行走”查看所有文章。
我是谁？(上)--《行走》【9】
文/鬼脚七
行走在路上，绝大部分时间，只有自己一个人，没人跟我说话，我找不到人说话，也不想找人说话。上次遇到个居士问我：“路上你会不会觉得孤独？”
我愣了一下，说：“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好像没有遇到这种情况。”
这么长时间，我都在想什么？有一次，我花了一整天时间在思考一个很傻的问题：我是谁？
之所以思考这个问题，不是因为我想研究哲学，而是我某一天行走的经历，让我感触太深。那天我经历了什么？嗯，今天讲给你听。
行走2000公里，最大的挑战，不在距离有这么远，而是身上没钱。没钱也不用担心没有吃的，只要拉下面子，化缘吃的问题不大，但住宿就不一定了。我那段时间每天最大的担心是：今晚住哪里？
这一天，我从介休出发，中午了，在一家小餐馆想化缘了半钵开水，白开水就大饼，这就是我的午餐。一个少年和她妹妹在写作业，少年给我倒了开水，问了我一些问题。他妈妈出来了，他问妈妈：“峨眉山在哪啊，远不？”
他妈妈说：“你说呢？四川呢！好好学习地理知识！”
他妈妈问了我一些问题，说她自己也信佛的，然后给他儿子说了好多，说人要有信仰，说要好好学习，说现在当和尚都要大学生不好好学习和尚都当不了的。我晕！
我来到山西灵石县城的时候，应该不到四点，已经走了32km。
灵石这个名字我特喜欢，因为以前看玄幻小说，修仙的那些人，都是用灵石来修炼的，有下品灵石、中品灵石、上品灵石、极品灵石。要是有颗极品灵石，修炼速度那叫一个快。我看见灵石这个名字的时候还在想，这个县城会不会盛产灵石呢？后来查了一下，这个县城不产灵石，而是产煤！据说80%的地面都覆盖了煤矿，也就是说你随便挖十个坑，差不多有八个坑能挖到煤。
灵石县当时的天气还是很冷，最低温度应该在零下十度左右。
有人好奇：“行空师父，你的文章中很多对话和天气什么的，为什么能记得那么清楚？是因为记性好么？”
哪是什么记性好啊，这段时间我每天都记日记，只是没有整理成文章而已。
又有人问：“你不是已经走了好久了么，天气也很暖和了，怎么又到山西灵石去了？”
各位看官，我不是按照时间顺序讲的啊。他还问：“那你为什么不按照时间顺序讲？”哦，这个，我，我，我乐意。
好，我们继续讲故事。
那天我准备在灵石县城化缘，找个地方住。上次在五台县化缘住宿没有成功，后来我总结了经验教训，有两点：一、大家戒备心太强。二、我主动找人化缘，成功概率太低。若有人知道我托钵行走的事情，感兴趣的主动过来问我，这时化缘成功的概率会比较大。于是我在太原的时候，写了三首打油诗，准备在这里使用了。三首诗是这么写的：
（一）
五台来去峨眉山，
一路化缘不带钱。
何人供养佛法僧，
借宿一晚结善缘。
（二）
若不信佛不要紧，
吾能教你新技能。
念经电商做网络，
诸般只抵借宿银。
（三）
客栈宾馆皆可睡，
柴房客房亦可眠。
诸法皆是因缘起，
不问功德不问钱。
2
灵石县城不大，离108国道也很近。我从108国道转到县城，路过一个农贸市场，来往的人很多。因为是在腊月，很多人过来采购年货。
此时太阳还很好，照在街道的北侧，虽然天气冷，但阳光多少能给人一点心理安慰。
我这么高达上的化缘，不合适放到农贸市场吧？于是我继续朝前走，是一座桥，水头桥。桥上只有一个卖大枣的小贩，来往的人群不少。好，就这里了！我从背包里把准备好白纸拿出来，摆在地上，还拿了佛经、水壶压着。
把纸摆好以后，我就坐在路边，双手合十。打坐是没法打坐了，太冷，只能做个样子。确实有人过来看，大多是中老年人，一边走路一边看，但很快就走过去了都不做停留，更不用说围观了。
估计没看明白吧！我想。再有人注意到我时，我主动说：“阿弥陀佛，我是从五台山来的行脚僧人，想化缘住宿一晚。”结果差不多，偶尔有人能听我讲完，但还是不予理睬地离开了。我只好继续做打坐状。
大约二十来分钟，过来过去约有上百人。偶尔会有人主动问我干什么的，听完解释，也不置可否的走开了。我当时心想：“我这么真诚的和尚，难道没人看得出来啊？真让人伤心。”
过来一辆农用车，拉了一车苹果，在我旁边卖苹果。卖苹果的是一对中年夫妇，应该是从农村来的，穿着比较朴素。他们过来问我是怎么了？我说行脚僧人化缘求借宿的。他们没说话。
农用车过来十几分钟后，忽然开始收拾东西要开车走，我问：“怎么走了？”
那个女施主说：“城管来了，这里不让卖。”
我想：“城管会管我不？如果他们赶我走，我就让他们给我找个地方住好了。”
女施主递过来一个苹果，说：“师父，这个苹果你拿着吧。”
我接了苹果，有一丝暖意。
城管最终也没来找我，我在水头桥继续等。太阳逐渐偏西，桥上过往的人越来越少，我想还是换一个地方吧。而且我意识到一个严重的问题：字太多！一张纸A3的纸上有28个字，有三张纸，总共有84个字，不细看哪能看明白！
我换了一个地方，在隔壁卖年货的那条街上，找了个空地，只拿出第一张纸放在下面。
左侧是卖贴画对联的，右侧是卖碗的。卖碗的是一位五十岁左右的瘦小男子，穿着一件羽绒服，他了解我的情况后，问：“你是不是假和尚？”
我苦笑了一下：“要是假和尚，不用这么冷的天还要化缘住宿吧。”不过我头脑快速闪过一个疑问：“我这种短期出家，算不算假和尚？”
此时，走过来两个大姐，提了大包小包，应该是从附近乡里进城来采购年货的。胖一点的大姐放下东西，从口袋里掏出来十块钱，说：“师父，您拿着，我们家也没在县城，没法让您住。”
“我不收钱的，你们施舍给其他需要的人吧，功德是一样的。我慢慢等，会遇到好心人的。”
两位大姐摇了摇头，离开了。我继续在那里等。
太阳逐渐偏西，阳光慢慢被对面的楼房遮住，阴影覆盖过来，明显感觉到寒意。肚子有些饿了，又有些冷，我想站起来活动了一下，但腿和脚都有点疼，越活动越疼。
我只好站着，依靠着背后的栏杆，望着对面人来人往，头脑中出现了好多感慨：“这就是佛陀说的末法时代么？化缘住宿真的这么难？不是那么多人皈依过了么？所有皈依弟子都应该供养佛法僧啊？”
街道对面有一棵小树，不知道是什么树。有零星的几片枯叶挂在树梢，有风吹过，有片叶子随风摆动，仿佛要掉下来。我看着那片叶子，双手合十，默念阿弥陀佛。不知为什么，我希望它不要掉下来。仿佛只要它不掉下来，我今晚化缘就有希望。
我注意到一个流浪汉，不知是流浪汉还是乞丐，穿得破破烂烂，离我大约四五米，朝着我呵呵傻笑，又盯着我地上的白纸。我低头，意识到他应该是看上我的苹果了。
我合掌恭敬行礼，说：“阿弥陀佛，这个苹果送给你吧。”我弯腰拿起苹果，递了过去。流浪汉很开心的走过来，拿起苹果，咧嘴笑了笑，转身离开。
看着他的背影，我忽然觉得心情不错。
这时，我看见，小树上的那片叶子被风吹动，掉了下来，孤零零的落在街中央，又一阵风吹过，叶子翻滚着，吹向远处......
太阳终于落到了山的那一边，街上人流也越来越少，周围有些小商贩开始收摊了。我装着很平静，也开始收拾东西，准备离开了。
背上重重的背包，我不知道该去哪里，只是漫无目的地走在大街上。周围不时有人回头打量我，然后又匆匆离开，他们应该是回家吧，我该去哪里？我不知道。没有人知道我是谁，我也不知道他们是谁，我甚至不知道自己是谁，此刻，仿佛这个世界跟我没有什么关系.......
我把几张照片发到了朋友圈，引起了很多朋友的评论。有赞叹的，有关心的，有质疑的，只是，这时一切评论对我来说，好像都失去了意义，没有心思查看。
我大约在大街上流浪了半个小时。实在太冷，脚也走不动，我来到一个超市里休息。超市里很暖和，我站在超市门旁的角落，尽量不耽误人家的生意。
这时有个头像是南瓜灯的微信朋友，给我发来消息说给我在网上定了灵石明月酒店，让我直接去住。我之前不认识南瓜灯，什么时候加的好友也不知道。这些已经不重要了，我查了一下地图，离我有1.7公里，于是我向宾馆走去。
又走了二十多分钟，我疲惫地来到酒店门口，保安拦住我，有点严肃的问：“你做什么的？”
不知道他是不是把我当成乞丐了，我赶紧合掌说：“阿弥陀佛，我定了房间，过来住宿的。”
保安有点不好意思，让我进去了。我拿出身份证，前台服务员开始登记，让我交押金，我说没有我身上一分钱都没有。小姑娘说：“这不行啊，没有押金没法开房间给你。”
我说：“我把身份证押给你行不？我不消费里面的东西，也不破坏里面的财物。”
“我们要你的身份证也没有用啊，我问问我们领导吧。”小姑娘一脸无奈的说，她指了指角落里的沙发，让我等会儿。
我坐在大堂的角落里，等着服务员跟领导沟通。沙发很舒服，走了一天，能坐下来休息已经是一种享受了，我不在意多等一会儿。大堂很大，也很暖和，看上去很有档次，这个酒店应该是灵石比较好的酒店了。大堂里有不少穿着华丽的人过来住宿。我坐在角落，没有人注意到角落里还坐着一个看上去很落魄的和尚。
大约过了五分钟，小姑娘大声叫“文德”的名字，我开始没听清，后来意识到是叫我，走了过去。小姑娘说：“房间开好了，一会儿我们把里面可以消费的东西都拿出来了，您去住吧。这是房卡和身份证，电梯在那边。”
我说了声谢谢，朝电梯口走去。
过来房间拿可消费商品的是一个小伙子，小伙子很客气，把一些东西有条有理的收拾着。我说：“谢谢你啊！另外，想麻烦你一下，我今天走了一天路，想泡脚，不知道是否方便找个能泡脚的盆？”
小伙子说：“我晚上八点下班，下班以后帮您找一找啊！”
“好的，先谢谢你了，要是实在不方便也没关系的。”我很客气的说，是真不想太麻烦别人。
小伙子走后，我烧了壶开水，打开包裹，拿出里面的压缩饼干。那是上次一位高中同学过来看我的时送来的。
第一次吃压缩饼干，味道很一般。不过出家人不讲究这些，能吃饱就好。我吃了两块，感觉特别饱。我忽然有个想法：“要是吃多了，会不会被撑死？没有被冻死、饿死，要是被撑死了，这有点太滑稽了，估计会上新闻吧！”想到这里，我不由自主地笑了。
躺在床上，疲惫感涌了上来，思绪却无法平静。我回想一天的经历，头脑里浮现出一系列的问题：
为什么化缘会这么难？
以前出家人化缘也这么难么？
若有人能让我借助一宿，我能帮他更多，他们为什么不愿意试一试？
明天我该怎么办？
当别人都不认识我时，我是谁？
后来我把这段经历给朋友讲，有朋友说：
“你就是菩萨！我们经常去求神拜菩萨，但当菩萨真的来到身边时，我们却都当成陌生人！”
我当时觉得他说得有一定道理。我是别人的菩萨，别人何尝又不是我的菩萨？别人把菩萨当成陌生人，我何尝又不是如此呢？生活中我一定错过了很多菩萨。
4
我给南瓜灯发消息说：“谢谢你，我住下了。”
南瓜灯打电话过来，问我吃过饭没有是否需要点餐。我说不用了吃过了。他问吃的什么？我说吃的压缩饼干。后来无论我怎么拒绝和解释都没有用，南瓜灯非要给我再点餐。
等服务员把餐送上来的时候，我哭笑不得，一大碗米饭，一大盘土豆丝和一大盘木耳山药。山西人真实在，菜量都这么大！这怎么可能吃得完？我只好让服务员拿了几个塑料袋过来，打包明天吃吧。后来，这次打包的饭菜让我到了临汾才完全吃完。
我打开微博，有个女性头像的账号在微博上跟我留言：
“行空师父，您找到地方住没有？我在灵石县城转了找了好久，都没有找到您。”
“有人给我定了宾馆，已经住下了，谢谢你！”
“那太好了，我是灵石本地人，方便过来拜访不？”
“出家人晚上不方便见异性。”
“我带个朋友一起过来，朋友是男的，待一会儿就走，是否可以？”
“那好吧，我在明月酒店，如果不太远就过来吧。”
之所以让他们过来，说内心话，我有点担心明天没地方住，想问问他们的建议看有没有寺庙，或者我前行的方向他们有朋友可以安排......
八点多，那个服务员小伙子真的给我拿过来一个泡脚的盆。等我泡好脚，一个三十多岁的女子带着一个十来岁的小孩，还有一位中年男子过来看我。他们做了介绍，女的是冰姐，男的叫丁哥，小孩子是冰姐的儿子。冰姐平时玩百度灵石贴吧，丁哥是做食品行业的，最近也在尝试微商。他们之前并不认识我，是他们的朋友介绍说有个大咖出家了，在灵石化缘，让他们照顾一下。
我们聊了大约半个多小时，他们给了我一些路线建议，说明天我可以到南关镇，离灵石县城大约二十五六公里，他们在南关镇等我，可以给我安排地方住。地图显示二十六公里，如果走路估计要29公里，因为走路会绕一些，但并不算远。我心里踏实了很多，毕竟明天有地方住了。
这一路行走，很多朋友在微博上支持我，表达敬佩之意，也有人在讽刺我，类似这样的吧：
故意公布路线，就是炒作！要是没有那些粉丝接待，你能走多远？说不定早就冻死街头了！有本事你别发微博微信啊？！别以为自己有多牛逼！
以前看了这些评论，我会觉得他们不理解，现在忽然觉得他们说得真的很对。要是没有这些朋友接待，我能走到这里么？我能走下去么？我可能真的被冻死了！六祖惠能说：
苦口的是良药，逆耳必是忠言。
改过必生智慧，护短心内非贤。
嗯，从现在起，我不只是应该感恩那些鼓励我支持我的人，我也应该感恩那些批评讽刺我的人，他们说的话都是忠言。
明天的路程不远，吃的东西有了，住宿问题也不用担心，我瞬间觉得轻松了很多。洗完澡，洗完衣服，我诵了一遍《金刚经》，然后沉沉地睡去。
这一晚睡得很香，也很安心。
生活就是这样，在你觉得一切都在掌控之中的时候，往往有意料之外的问题到来。这就是无常。
谁也没想到，就在第二天，我会第一次在大山中彻底迷失方向。
（未完待续，下篇继续写我在大山里迷路，第二天晚上灵石县某领导知道我来到灵石，还特地带人过来看望我......这种反差，让我陷入沉思：我到底是谁？）
【行空闲谈】
写这篇文章的时候，已经春暖花开。下篇，等我下次找到有电脑的宾馆再写。到了四川广元后，陆陆续续有全国各地根据我的路线找到了我，要陪我一起走，连续几天，在路上都会忽然出现一个人，要跟着我一起走。我知道接下来的路程，不可能一个人走了，既然无法避免，就接受吧。刚好脚有点小伤，有人照顾也方便。所以大家放心，接下来住宿应该不是问题了。
虽然文章写得少，但我会在微信朋友圈中每天发一两条自己的所见所闻，如果你感兴趣也可以加我个人微信号：28767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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